《春藤》超临界流体

2、六十二区往事

　　“我发现，你是不是长高了？”
　　柳风摆弄着手里的和服，在银身上比划着，“我记得应该刚好合身啊。”
　　“当然会长高啊阿姐……”小小的少年叹了口气，把那件不知缝补过多少遍的衣服拽过来，“不是有新衣服么，为什么非要留着这件。”
　　“啊，因为那件不一样啊。”柳风歪着头，上挑的眼尾天然带着笑意，比银那双爱睁不睁的眯眯眼看着舒服很多。
　　“那件可是我专门给你改的，之后做衣服一直用这个衣模子。”
　　“你……一直用这个衣模子……”银少年抽了抽嘴角，捂脸长叹一声，“怪不得这两年我觉得衣服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你不知道告诉我……不对啊，你自己不能做吗，又不是不会。”柳风皱着眉嘀咕，一把拉过他，背靠背的量身高——
　　“诶……诶？！！”使劲在银少年头顶上按了两把，柳风惊声叫唤，转身不可思议的看着银：“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银少年抬眼瞥她，不加理会。
　　“啊，这就麻烦了。”柳风抱着衣服犯愁，“你都快赶上我了，那以后就不能用我的衣服给你改了啊……要彻底置办新衣服了。”
　　银少年抽了抽眉角，没好气的迈步出门，扬手挥了挥，“我去抓鱼了，你就好好想想怎样置办新衣服吧，阿姐~~”
　　柳风目送少年离开，摊开手掌，看见阳光从指间滑落，指甲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泽，轻轻一晃，透明的指尖折射着光线，划出一抹流光。
　　与银少年初遇的时候，他还是个才及她胸口的小鬼，说是少年其实都有些勉强。五年时间，那个把她砸得一头血的小鬼都已经长过了她肩头了。
　　普通整是不会生长的，他们只会不断的消耗，不断的虚弱下去，直至崩散为灵子回归轮回，就像辛太和阿理。
　　所以她一直以为，会饥饿的整，也理应如此。
　　但银好像，一直在生长。即使比人类缓慢，但他确实是在生长。
　　果然，只有她才是不正常的。
　　不论是生长情况，还是那些奇怪的本能，只有她是不正常的。
　　柳风闭上眼睛，或许直视阳光太久，黑暗中有灿烂的碧绿光点纷繁崩散，流转不息。

　　花枯这样贫瘠的地方，是难得遇见一场好雨的。
　　所谓的“好雨”，就是像润物细无声之类的，既不会捅破了天似的造成山洪，也不是麻匝麻匝随意敷衍，需要细细的，绵绵密密下它十天八天。
　　这样的话，山上才能长出更多的可以采挖的野菜来，若是能落上半个月的雨，就连蘑菇都会慢慢长出来。
　　“感觉今天可以摘到鲜嫩可口的蘑菇啊~”柳风拉着银的手，哼着歌一路爬到了半山腰上，站在山口往下望，雨雾翻滚在地面上，整个世界好似一幅被浸在水里的重彩工笔。
　　“如果能打到兔子才好，蘑菇有什么好吃的。”银一步跨上山石，就地坐下喘气，把小背篓翻了翻：“可是兔子的话，很不容易逮到呢，果然还是需要弓箭才好啊。”
　　“弓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箭射出去就浪费掉，重要的是一旦被近身就糟糕了。”柳风坐到他对面，掏出柿饼递给他，笑眯眯的歪头：“是很适合近身本就吃亏的女孩子的武器……说起来，我家银这么娇小可爱，倒是可以试试看。”
　　“果然什么东西被你一说就让人非常不爽……而且我会长大的啊！等我长大了你还是这样一个矮冬瓜，到时候就让你学弓箭。”银冷哼一声，咬了一口柿饼，“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但哪有那样可近可远的武器呢。”
　　“我才不算矮冬瓜，女孩子这个身高就刚刚好啊！”少女嗤了一声，侧身的当头一把从山石上抓过银少年，闪电般抬肘击中少年肩背，称他跌落失衡时一手压制住他双手，侧身一躺将银放倒抬脚压住双腿，空出一只手按着头疯狂蹂躏，柳风翘着嘴角得意洋洋的看着少年在怀里挣扎无能，笑得满面春风。
　　“啊又来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这么大力气啊啊！”银少年梗着脖子躲闪不及，满头短发被揉成了鸡窝，被锁住的四肢翻滚扭动，无论怎样用力都挣不开魔爪。
　　“不是力气大哦~”柳风笑成了眯眯眼，松开手脚整理了一下长发，拍了拍满脸通红的银少年，“都说了是靠技巧啊技巧，动动你的小脑筋想一想应对方法嘛，下次我还用这招哦~”
　　“你动作这么快我怎么应对得及啊你才应该动脑子想想！”银爬起来坐好，抬手整理着衣襟小声咕噜：“你要是敢慢点让我看清了再来啊，试试看谁压倒谁。”
　　“那当然是不行的啦，虽然是个眯眯眼的矮冬瓜，但我家银……”柳风替他整理好发丝，搭着他稚嫩的双肩，垂眸对视，“你啊，是个天才啊。”
　　银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她逆着光，面目有些模糊，但有一双清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眼睛里是他的倒影，瘦削的稚嫩的脸，因为她眸光的缘故，莫名显得温柔起来。
　　她的眼里，总是有一泓春水，仿佛她看见的一切都是最最温柔的。
　　“所以我不会放松要求的哦，对待天才就要采用最严苛的教学要求才合理嘛！是吧，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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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觉得你只是在享受压迫我的快感。
　　银少年扯着嘴角呵呵两声，冷不防倾身往她头上撞去。
　　“啊啦，学会偷袭了呢。”额角被一只手心抵住，因为姿势的原因，她说的话好像从天顶传来，“可是我的手不是搭在你肩膀上嘛，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乱动哦，我会在你动作的前一刻就发觉呢。”
　　“然后啊，我如果有什么想法……”肩头似乎有清风掠过，少年陡然睁开双眼，湛蓝的瞳孔里倒印着一只柔软的手臂，脖颈上是熟悉的温凉温度。
　　那只手只停留了一瞬，又从颈边绕过按到了背上，少年愣神的片刻又被抱了个满怀，眉眼弯弯的少女贴脸蹭着他细软的发丝，轻声说：“银以后要小心哦，不要在行动之前有多余的动作哦。”
　　“一般来说……”银被埋在她脖颈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不是应该让我小心别被靠近嘛？你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奇怪。”
　　“因为被靠近是一种幸福啊！”柳风抬脸对视，一本正经：“怎么可以拒绝别人的靠近呢？有人会愿意与你接近是多大的幸福啊，茫茫人海相遇都已经很幸运了，若是可以走到一起，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惜福的人是得不到命运垂怜的哦。”
　　奇怪的理论。
　　银少年撇了撇嘴，伸手推开她，别过头收拾散落的工具，哼哼着道：“好了好了，闹够了就起来，你想要找蘑菇吧，要花很多时间的，再不走天都黑了。”
　　“银少年你好像个老妈子哦，明明不喜欢吃蘑菇的。”柳风拉着银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突然抬头望着天空，“啊——”的拉长了声音，“好像又开始下雨了呢。”
　　“嗯？下雨？”银也抬头望着天，但灰蓝的天上，看不见成型的雨云。
　　“啊，不是下雨吗？可我感觉要下雨了诶。”柳风仰面站着，双手在脑后梳理好头发，将长长的几乎极地的黑发拢到一起，开始打辫子。
　　银看了半天天空没有看出所以然来，揉着僵直的脖子回头打算拉人时，却发现柳风她，闭着眼睛。
　　雨后的天气并不闷热，或许是树木过于浓密，银突然发现，这里一丝风都没有。
　　柳风已经把头发辫好，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木簪，她把长发绾在头顶，细细的紧紧的，用了三根木簪固定好。
　　她很少打辫子，绾发从来只需要空手一盘，一根木簪压住就可以管很长时间。她说过，除非找人干架那种激烈运动，不然打辫子就是浪费时间。
　　“银。”一只温凉的手覆上少年肩头，盘好发的少女对他歪着头笑，说：“算了，我看今天要下雨的样子，山上路滑，我们明天再来采蘑菇吧。”
　　银看着她脑后三支整齐的簪头，沉默的点点头，一手拉住柳风的手腕，迈步向山下走。
　　这样的荒山上，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下山的时候反而比上山更为艰难，银一手拉着柳风，走得更加磕绊。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时间就被拉长了，仿佛真的就快下雨似的，空气里有什么气息，在逐渐逼近。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锁定了他们，无论怎样加快步伐，都逃不开它的视线。
　　能听见自己奔跑的喘息，能感受到掌心另一个人的脉搏，带着安定的律动。但那视线越发收紧，全世界都开始模糊，最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柳风突然停下脚步，反手一抽将银的手掌推开，她回望着山顶，轻轻的说：“银，你先回去。”
　　“我不走！”少年收不住脚步趔趄着跌倒在路边，埋着头按住胸口嘶声咳嗽，在剧烈的喘息中大声说话紊乱了气息，胸肺里针刺般的疼痛。
　　“你信我，先回去。”柳风俯身把他抱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对他笑，歪着头眉眼弯弯，一如既往。
　　在银睁大的眼睛里，她看见身后渐渐浮现的白色怪兽。
　　有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在一瞬间被引爆，空气里炸开灼热的压迫力，怪兽刺耳的尖啸声中柳风轻轻的话语却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耳朵里。
　　“你快走，它的目标不是你。”
　　她的尾音被怪兽的声浪卷得模糊，一如她转身飞奔的衣袖，烈烈扬起，却被看不见的利刃斩断两截。
　　身后上山的道路被怪兽堵住，柳风低身折腰，怪兽的利爪擦着腰身滚过，目光一扫脚下发力，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自己弹了出去，躲过锤落下来的拳头，负身一滚，冲入一条灌木密集的小径。
　　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怪兽站在山腰，看了看银，又看了看飞奔离去的柳风，似乎思考了一瞬，双拳捶地嘶吼着朝柳风追去。
　　怪兽的离开带走了空气里将人压得动弹不得的灼热气息，银终于从压迫中回过神，深深喘一口气，抓紧了半幅衣袖，扭头向山下跑去。

　　银在很久以后终于想起来，能遇见柳风，任性的享受她的温柔，或许已经是他今生最大的幸运。
　　然后他在哪一天，把她一个人丢弃在花枯七月的茫茫烟雨里。
　　后来他遇见了那个跟柳风全然不同的女子，他是希望可以陪着她的，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她才行。
　　但却又一次将她丢下。
　　就像她说的，不惜福的人终究得不到命运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