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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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体澄澈的阳光悄悄地落在锦被上，卓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转了个身。目光落在整整齐齐摆放着被褥的地铺上时，她突然就醒了。
白三娘问他们住房的事，定非偶然。卓华推测顾衍兴许还在怀疑她的身份，这才叫白三娘来试探。他们可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只是卓华着实没有看明白配以珩当时望向她那复杂的一眼。
说来她连着有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裴铭珏了。
睁开眼时裴铭珏已经走了，闭上眼时他还没回来。
卓华想他兴许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倒也没多在意。这几日她都睡的颇为好，整夜无梦，一觉睡至天明。
卓华起身揉揉自己的头发，懒懒散散伸个懒腰，慢吞吞挪下床。
她不太会那些复杂的发髻，只用手将头发理顺，随意拿根发束起，满头青丝便听话地垂在身后。
向来不爱写作的公主此刻竟乖巧地坐在桌子前，咬着笔杆，目光落在院落的高墙上。她的面前摊着一打麻纸，最上层的已经写了大半张。她涂涂改改，连着丢了好几张纸，才蓦地眼眸一亮，提笔飞速写下去。
这一下可称得上是思如泉涌了。
卓华写了大抵一个时辰，才放下笔，吹了吹纸上墨迹。她将所有写过字的麻纸笼络在一起，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打，满意地勾勾唇角。
她这几日都忙着在写话本子。
胤朝重文，百姓闲暇时都爱读话本子，或是上茶馆听书。即使亡了国，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亦非一日两日能改变的。
匈奴与胤朝曾是盟友，此举灭亡胤朝，一是背信，二是弃义。况且匈奴单于的王位，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是靠杀兄弑君抢来的。
单于可以改史册、杀百官，却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卓华打算先给自己造个势，这样就算以后不幸被抓走了，也许有那么些正气凛然之士替她出头呢？
麻纸整齐叠放在桌上，卓华蓦地想起这几日她也没怎么见到顾衍和白三娘。
按道理来说他们肯定会找机会刁难，或是各种试探，卓华连怎么应对都想好了。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有露过脸。
“顾七。”她突然喊道。
门外抱着唐横刀的青年正打着瞌睡，一个激灵，应道：“在的，夫人。”
卓华打开窗，将捆扎好的麻纸全都交给了他，叮嘱道：“让说书先生照着这个讲。”
她不忘从荷包里掏出所剩不多的碎银递给他，极其郑重地道谢。
顾七接过纸，却没要钱，认真道：“这点儿小事，夫人不必如此。”
前日卓华让他找几个全城最好的说书先生。顾七自小在奉安长大，对奉安的状况了如指掌。他虽然不明白卓华的用意，但还是照她所言，很快找了不少说书先生。
各个都是他从小听到大，奉安城里出了名的说书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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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怎么就死了呢？”
“还不是那将军怕死，不敢以命相博呗！还镇国将军呢，我呸！”
“欺辱小云的畜生若是出现在老娘面前，老娘非得赏他两斧头吃！”
随着说书先生惊堂木落下，云鼎茶馆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无论身份，无论才情，无论性别，各个都是义愤填膺的。
这都要怪刚才说书先生讲的那出话本子。
话本子里的小云生于战乱，是猎户之女。机缘巧合下，小云救起落崖又恰巧失忆的本国将军。在将军养伤期间，渐渐与小云心意相通，两人就这样浓情蜜意地度过大半年。
可在敌国交战之时，将军突然恢复了记忆，要披甲出征，冷言冷语地赶走了小云。
将军本以为两人此生再难重逢，但在他身陷埋伏之时，竟又一次遇见了上山打猎的小云。小云用计替将军解围，救他于危难之间。她认出昔日旧情人，却只是立在远处，恭敬道：“望将军日后珍重。”
过了好些日子，将军心念小云，终于没忍住去拜访她，想要与她重修于好。不料被尾随多日的敌国将士发现二人关系，敌国将士趁其不备，绑走小云。
小云被一众敌国将士压着，而将军孤身一人。他终究没敢去救小云，甚至都不承认这是他的心上人，只泪眼婆娑地逃下山，意图日后复仇。小云最后被敌国将士先奸后杀。死时骤然下了场大雪，将她的尸体盖得彻彻底底。
茶馆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愤怒。
在喧闹声中，却有女子清亮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字正腔圆道：“小云数次救那将军，于他有恩。两人长久交好，是为有情。但最后将军给小云惹来麻烦，却连挺身而出的勇气都无。这等怯弱又背信弃义之辈，怎配当一国将军？”
“一国将军当是有担当、有胆识，无愧天地之人！”她说的铿锵有力。
蒙着面纱的女子立在二楼，披着灰色的布衣外袍，外袍下露出一角蓝色裙摆。她的头发只用发带扎起，垂落在左肩，有几分难言的潇洒气息。
众人一下归于沉寂，纷纷开始自省。尤其是那些平时自诩清高的才子，更是羞得抬不起头。
想他们各个读遍圣贤书，在目睹老弱妇孺被匈奴欺辱之时，竟然没人敢挺身而出。如此行径，与那将军有何不同！
先前他们想着是明哲保身，怕自己家人亲友受到牵连才不敢出声。可现在想来，难道他们沉默就当真能保住自己人么？瞧那将军，沉默的下场不就是失去了小云吗！
底下有个才子年纪尚轻，攥紧拳头，满脸气得通红，竟然当场嚷嚷出一首文采斐然的诗，展现自己一颗赤忱之心。
有人开了头，这茶馆霎时间便成了才子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不少人还打好了腹稿，准备回家便洋洋洒洒写上几遍檄文。
没人注意到，原在二楼的女子骤然消失在茶馆里。
卓华出了茶馆，便摘了面纱，拖了外袍，将它们赠给路边的乞儿。她穿件蓝白色直领对襟长衫，下搭银线勾鹤纹齐腰褶裙，散开头发，将发带在手上绕了好几圈，冲远处的顾七挥手道：“好了！”
顾七赶忙上前，木讷地点点头，老老实实跟在卓华身后，势要将她毫发无损地送回顾府。
熟料才走了几步路，少女突然加快脚步，衣摆似在身后开出了一朵花。她边笑着往前挥手，便扭头道：“你先回去吧，今日多谢呀。”
顾七远远望去，瞧见锦衣的少年背着手，逆着人潮走在街头。他似乎听见卓华的唤声，骤然回头，平淡冷静的双眸闪过点意味不明的神采。
顾七恍然大悟，自己也觉得自己碍事，赶忙往另个方向走去。
怪不得夫人要叫他买一堆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诸如《霸道将军爱上我》《陛下对我求而不得的那些年》之类的，原来是要增进夫妻情感啊。
卓华不知道他的心思如此活络。
不过有一点倒是对的，她让顾七买那些话本子，确实是想学习一下该怎么追人。毕竟她只知道梦里的裴铭珏对她情深根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到达这种程度。
裴铭珏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儿，眼里闪过些许茫然，骤然冷下脸，质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喝茶啊。”卓华没和他说实话。
一来是两人尚未熟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二来是胤朝女子以贤淑为佳，她做的事情定然是不会被理解的。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卓华将刚才发生的事瞒了下来。未免少年多问，她机智地将问题抛回给裴铭珏：“你呢？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
向来淡然的少年突然不淡定了，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抬手摸摸鼻子，扭过头，轻咳一声道：“没做什么。”
淡淡的药香飘入鼻腔内。
少年的身后不远处是间药铺，来往行人不时从里头抓包药出来。少年身上有很明显的药香味，盖过他惯有的那股冷香。
卓华一下就明白他这几日都去了药铺，想来是为了手臂上那道伤。她体贴地没再多问，既不问他那般做的原因，也不问他伤口康复得如何了，只当那日的事全然没发生，眨眨眼问道：“你现在回去吗？”
“嗯。”他垂眸，应了一声。
卓华不大认路，偏偏她还没有这个自觉，老觉得自己找的路是对的。等到她发觉自己迷路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她的英明领导下，两人已经走到奉安的市中心。
吆喝声、嬉笑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绘出幅市井人家热闹生活的画卷。
扎着两个卷儿的小孩抱着藤球摇摇晃晃走在路上，母亲提着篮子跟在身后追。还有举着风车的孩童、讨价还价的妇女、露出胳膊奋力打铁的匠人，这些都让卓华觉得颇为新奇。
南都多是住着达官贵人，没有这么浓郁的烟火气息，更何况卓华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皇宫里。
她有些好奇地扭头四下张望，将这些场景一一揽入眸中。
好奇怪啊。
卓华想。
离奉安不过百里的地方，战争打了一场接一场。君主易位，朝代更迭，外头兵荒马乱，可在奉安这，却好似没受到任何波及。
奉安人依旧交谈着、嬉笑着、争吵着，依旧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卓华蓦地就想起多年前她跟着太子皇兄在上书房时，顾老太傅曾摸着花白的胡子，摇摇头叹道：“那些权呀名呀的，与黎民百姓有甚么关系？但能决定那些权与名的啊，却恰恰又是他们。”
“姑娘，想试试嘛？”离她很近的地方，摆摊的大爷突然喊道。
卓华抬眸望去，大爷身后是一处摆了几个箭靶的空地。不少人站在地上涂了红线的地方，架弓提气，势要射中靶心。
大爷指指身旁摆的摊子道：“喏，这都是做奖品的。有好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呢，譬如这个发簪，或是这个小人的摆件。”
卓华望向那群意气风发、张弓挽弦的少年少女，眼里闪过些许艳羡。
她有点儿心动，最终却只是摇摇头道：“不了。”
这不是一国公主该干的事情。
天子从小如此教导她。
要端庄、要高雅，要喜怒不形于色，要配得上胤朝嫡公主的身份。
大爷点点头，转身去拉下一个顾客。卓华正准备离开时，冷不丁听见身旁的少年问道：“你不想？”
她错愕抬眸，对上少年平淡清澈的瞳孔，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少年背着双手，神色有些许难察的温柔。他垂下眼睫，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为什么不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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