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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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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或是和顾衍说了什么,次日卓华当真在房里呆了整个上午。没见到哪怕一个仆从,就连窗外的顾七都不和她说话。
房里的那几本话本子给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都快倒背如流了。
睡又睡不着,玩又没得玩,别提多无聊了。
在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和顾七说无聊后,顾七去了趟茅厕,回来就主动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起初卓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霎时就亮了,惊讶道:“真的吗!”
“嗯。”顾七的神色有点儿不大自然,僵着身子问道:“夫人想去哪?”
卓华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在那儿等着,自己突突突地冲回桌子里,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上面记着有关西郊白家、有关裴铭珏的事情。
她闲得无聊,便干脆把这些事写在纸上梳理一番,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卓华将这张纸揣入怀里,单手在窗框上撑了一下,便在顾七极其震撼的目光中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以前卓华出窗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那日在锦衣阁见到裴铭珏翻窗而出,如此利落,如此帅气,她一下就心生羡慕,偷偷练了好几次,终于成了!
卓华走起路来都自觉带风,她得意洋洋地挥挥手道:“去西郊。”
有了上回的经历,顾七再不敢走在她身后,也不敢让她带路,与她并排出了顾府。
出门前,卓华察觉到有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骤然回头,却只见到被掩实了的窗子。
奉安虽然人口不多,但是真的热闹,就算快到了饭点,依然很多人在街上散着步。揣着妆粉的姑娘、骑着高马的公子、还有带着孩子的父母,白发垂髫的老人,看着是一派和谐。
她本以为奉安或多或少会受到胤朝亡国的影响,可没有,一点儿没有。
平静到卓华觉得有些诡异的程度。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忽略了的,可绞尽脑汁想,也没想出个因果缘由。
每拐过一个弯,顾七都会出声提醒,更是在走到密集的人群时变得格外警惕,显然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
西郊听起来又远又偏僻,但奉安地方小,所以实际上出了奉安城,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坐在城门旁的是个年近花甲的大爷,卓华记得他姓王。
卓华上前行了个礼,轻声道:“王伯伯,请问西郊白家在哪里?”
看小城城门不需要费多大的劲,王大爷手枕着脑袋,将腿搭在椅子上,本来都打起了瞌睡,闻言却一个激灵,猛然睁大双眼,像是见着什么肮脏东西猛然挥手道:“什么白家?西郊没有姓白的,就是有也都埋在这地里了。”
王大爷用脚狠狠踩了踩黄土地。
可人总是会对好看的姑娘家网开一面,王大爷无端发完怒后,余光瞧了眼卓华。见这小姑娘长得还算俏,一双眼睛格外动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气恼,眼里只有显而易见的迷茫。
听说白家的三姑娘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去很远的人家当童养媳,算来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也许这就是那位白三娘,否则谁没事会打听白家。
这不讨了晦气吗?
想起西郊白家的遭遇,又念及卓华年纪轻,他长叹一口气,眯起之眼,往左边指了个房向道:“很久很久以前,那儿好像有一户吧。”
“但我也不记得了啊,更是不认识那白家人。”他强调。
说完他就闭上眼,明显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赶客的姿态十足。
卓华轻声道了声谢,便带着顾七往那边走去。
西郊白家,曾经或许辉煌过。
可如今几乎是一片废墟。
四进四出的宽阔院落像是被烈火烧过一般,木头发黑,只堪堪维持着大致的轮廓,从前是什么样已经丁点看不出,勉强屹立在荒凉中。
卓华试探着踩上发黑阏木台阶,脚底发出吱呀声。她往里头走了几步,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灰尘和焦土。
这院落像是筛子,即使空中盖着层乌云,光线不够亮,却依旧可以毫无阻挡地穿过它。
顾七走上前,随意地从地上捻起一堆土,摇了摇头道:“夫人是要找什么人吗?这地方曾经起过大火,至少过去三十年了。”
就是因为距今有些年份,顾七这才不知道卓华口中的西郊白家在哪。
说来也奇怪,他在奉安生活了二十来年,却从没听过有人提起这西郊白家。
从前不觉得,如今想起来更是诡异至极,奉安这地方,竟然没有任何一户姓白的人家。
至少在顾七的记忆里没有。
三十年,卓华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
裴铭珏显然未及弱冠,平日偶尔用的发冠也与成年男子所用的有极大区别。那三十年,怎么着都与他没关系了。
可确认了在这事上,裴铭珏是清清白白的,与之伴随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愧疚。
为什么要怀疑他呢?
卓华问自己。
他们相处的时日虽然不算多,可少年从没有伤害过她哪怕一次,昨日的那枚“毒药”也是替她消除过敏的药丸。
更别说还有梦境的加成。
卓华紧咬下唇,怀里兜着的那张纸似乎有灼灼温度,要将她烫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身后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格外明显。
卓华陡然一惊,猛地回头,就见白家大院的门口站着玄衣少年。他的神色有些暗沉,眼底像是藏着漩涡与深渊。
玄色的衣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肩上绣着的麒麟栩栩如生,似是随时都要将她扑倒吞食。
落叶簌簌落在他的肩头,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立在台阶下,看着阶上的卓华,抿了抿唇,淡淡道:“过来。”
本来在白家大院就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又刚好遇见了他,不如就现在回去。
卓华这么想着,没有半点犹豫,拎起裙子往前小跑几步。不远处的少年还是冷着神色,却缓缓向她伸出了手,掌心纹路分明。
卓华不易察觉地微弯眉眼,松了只手,想要借他的力跃下台阶。
不料裙摆刚刚落地的那一瞬,头顶轰然发出声巨响,在飞扬的尘土里,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年难掩错愕与惊慌的双眸。
“幺幺!”
坠下来的屋梁将她吞没进无边的黑暗之时,卓华似乎又听见裴铭珏喊她的闺名,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过好在卓华反应得快,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就蹲下抱头。再加上运气也好,捣塌下来的屋梁刚好架在了一起,替她留出了个安全的空间。
等到木块掉落的声音都停止了,卓华才敢稍微往旁边空荡的地方挪动下,试探地喊了声:“裴铭珏?”
毫无回应。
“顾七?”
也是回音。
卓华猜测这白家大院也许是经年失修,日晒雨淋的,恰巧前些日子刚下过大雨,终于达到坍塌的临界点。
好巧不巧,正好给她赶上了。
她习惯于黑暗为伍,所以在一片漆黑中看得还算清楚,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透出丁点亮光的地方爬去。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残留的焦味,还有呛鼻的尘土气息,卓华不时要捂唇咳上好几回。光是那烧焦的味道,就能推测出三十年前这场烈火烧得多么凶猛。
卓华匍匐前行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出口。膝盖隐隐作痛,她探手去摸了一下,更是狠狠倒吸一口凉气,显然破皮了。
这空间狭小,压根没法站起来走路。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出去。
卓华沉重地叹口气,干脆坐了下来,把两条腿伸直放松一下。她仰着脑袋,背微微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
可正在这时,头顶上又开始滴水。
卓华起先没注意,直到那些水滴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汹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雨了。她抬起手,接住几滴雨,在手心里捏碎了玩儿。
但随即她心里又咯噔一下,该不会……
霎时起惊雷。
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灵敏,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一股脑涌来,犹若数记重锤从头顶敲到脚趾尖,让卓华浑身不自觉开始发抖,冷汗渗入衣裳。
她发不出声音,寂静的四周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艰难的喘息声。
卓华不能一个人度过打雷天。
从前她是不怕雷的。
但在先王后刚去世的那日,宫里混入宵小,掳走尚且年幼的她。说来可笑,那人用的理由竟然是“能带她去见娘亲”。
如此拙劣又蹩脚的理由,竟轻而易举就带走了正在嚎啕大哭的金枝玉叶。
可后宫并非无人之地,那宵小很快就被发现,情急之下不知为何也没取她性命,而是将她塞在木箱,落了锁,丢到河里。
她就顺着护城河一路往下飘。
卓华记得她起初觉得好玩,雨滴敲打在木箱上如同奏乐般。她没听过这种声音,竟以为这当真是去找娘亲的路。
直到外边雨越下越大,在响起了惊雷后,不牢靠的木箱竟慢慢下沉,混着浮草的河水一点点漫入木箱内。卓华拼了命也只能在水面上露出个鼻尖。
她被河水泡着,听了不晓得多久的雷声,一个人泡在冷冰冰的河水里。不想死,却又能感觉到死亡的靠近。
所以当过路的锦衣少年捞起木箱,撬开锁的那一瞬,卓华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打那以后,卓华听不得雷声,也没法在雷雨夜一个人呆着。因为河水曾经淹没她的嘴唇,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能听见老鼠的吱吱声,缓解了卓华的害怕。但当她对上黑暗中老鼠明亮的双眼,尤其是那老鼠肥大硕壮,步步逼近,卓华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唤声。
多亏了这只老鼠,多亏了她这一声尖叫,外边苦寻他的少年一下找到了她的准确位置,手里削铁如泥的长剑以令人烟花缭乱的速度劈开堆叠的木条。
卓华一下就重见光明。
她仰起头,瞧见少年那双亮若星辰的双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后混着天与地,像是立在光影间的交界处。
想起那只老鼠,卓华惊慌失措,转头时却再不见那只老鼠,也许是被吓跑了。
她松了口气,拍拍裙子,摇摇晃晃的起身。
之前危机时没觉得,现在缓过气来,膝盖泛着剧痛,脚踝也疼得厉害,她光是站着就好似耗尽浑身力气。
正想说在这歇会再走时,卓华面前的少年收了剑,骤然蹲下身,露出厚实宽阔的肩膀。他微微侧过头,露出精致漂亮的脸颊,轻声道:“上来。”
如果是平时,卓华肯定会推辞一番。
可兴许是她太累了,又兴许是她被吓坏了,卓华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骄矜地拎起裙摆,就那么轻轻扑了上去,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于清冽冷香中轻轻地弯了弯眉眼。
“谢谢。”
她用几乎呢喃的语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