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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藕荷小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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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影卫凌化夜归时,已接近子时。
客栈的小竹楼中静谧异常,便是连王爷的房中都没有半分响动,只余下小院中的几只灯笼,偶尔随风摆一摆。
“王爷?”凌化跪立于门廊外唤了声。
并未得到回应。
他又等了约么有六弹指的功夫,未见有人相应,屋内似乎有窸窣异动之音,他心忧王爷安危,便紧忙起身前去推那间紧闭的房门。
手还没有触到门,便听见屋内异响更甚,似乎还有男子的闷哼之音——
莫不是王爷出事了?
“王爷——”凌化破门而入。
屋内光线极暗,仅有的光亮便是灯台中已经灯枯弥留之际的烛火,余下零星火光。
魏九清阖目立坐于桌案后,墨发披散,素衣敞领,呼吸急促。
本是并未做伪装状态,却好似身体不适,有什么竭力压抑着的情绪,即将喷涌而出似的。
他感受到屋内的不速之客,停下了掌中的动作,睁开微红的眼,动了动唇,哑声道:“滚出去。”
凌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情状,自然不敢多瞧多问,急忙转身向屋外走去。
还未到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啪啦”一声脆响,一个茶盏碎裂在他的足边。
“滚回来吧。”
魏九清瞟了眼桌案上几乎燃尽的烛火,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致,不露声色地将掌中那藕荷色的小衣收回了袖中,又抽出一方墨色的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指节。
盯着跪立于案前的凌化半晌,方才启唇,“查出什么了?”
“事发当时崔牧之年岁尚浅,正在忻州的苍柏书院求学,书院严格,诸生同吃同住,应当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凌化低头道。
魏九清眉间一凛,眸中早将方才的迷乱散了去,取而代之的尽是幽寒:“应当?”
凌化急忙垂首:“属下查过了,他未曾离开书院多过半日,路途遥远,并无作案的时间。”
魏九清抬手揉了揉额心,经他这两日的观察试探,便不难察觉,崔牧之并无深沉城府,性格也优柔寡断些,不过并不能以此断定他便是与当年之事全无关系的人。
“你让凌云盯着玉佩的线索,明日同我一起依计划试探崔牧之。”
魏九清将那抖动着的残余火苗熄灭,整个屋中尽暗,凌化也适时地退了出去,夜间云少,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一行人晨起便开始准备上路的行装,原是在君侯府平乱那一日就应当继续动身南下的,只是奈何苏令望病着,怕是受不了舟车劳顿,这才耽搁了几日。
如今苏令望经过昨日的针灸已经好转了不少,自然是要启程的。
“央央,青姑娘可是要与你同乘一架马车?还是要在雇一架新的马车来?”崔牧之问到。
“就不劳烦了,姐姐自然是和我...”未等她落话,便听见身侧的阿青姐姐出言道:“我可否与公子一同纵马而行?”
“这...一路纵马劳顿,风吹日晒姑娘如何受得?”崔牧之有些不解。
“公子可以,我便可以,我若是累了,就上央央的马车。”
崔牧之自然也没有其他言词,只是让人又牵了一匹马来,一行人便这样出发了。
若是脚程快的话,日落之前便能抵达梁州城。
苏令望坐在马车中掀起苇帘的一角,瞧着前方纵马而行的两人。
阿青姐姐原本身量就高挑,同牧之哥哥肩并着肩,似乎要比牧之哥哥还要高一些,也不知他两人正在说什么新奇有趣的事。
苏令望双手交叠着拄在窗边,有些羡慕的望着马队前方。
若是她的身子骨再好些,也能学会骑马的话,现在就能同他们二人一块说话了,也不至于自己孤零零的在车里,这样无聊了...
苏令望都快要分不清楚自己在车中睡了第几悠,终于见管道的前方隐隐出现属于城镇的灯火。
方才派过去打听的下人回来报,说是这梁州城中近日晚上都有市和庙会,甚至连宵禁都取消了的,这个时候正是适宜在城中游玩的好时候。
苏令望自然是开心,想着从前在扬州城的时候,她便是在一庙会上第一次遇见了阿青姐姐。
也不知姐姐还记不记得了。
一行人在城中寻了一客栈落脚,用了些膳。
崔牧之虽比苏令望年长,但到底是未及冠之年,自然有游玩心性,听闻苏令望与青姑娘要往庙会逛去,自然是乐意至极,饭后三人便出发了。
苏令晚自已一个人在马车上憋闷了一下午,好容易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庙会热闹又有人同她讲话,整个人开心得像只欢快的兔儿似的。
她三两步凑到了崔牧之的身侧,“牧之哥哥,下午你同姐姐都聊些什么呀,聊得那样久?”
姐姐虽然平日里与她交好,但极少讲她自己的事与她听,所以向牧之哥哥打听一番,日后也能同姐姐多聊上一聊。
还没等崔牧之开口回答,两人之间倏然间一阵风似的,出现了一股力道,将二人彻底的拉开了距离。
“我不过就听崔公子说了些他先前在书院求学之事,央央可也好奇?”
阿青姐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二人中间,抢在牧之哥哥之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是牧之哥哥求学的事呀,那的确应当很有趣,听闻那书院在一处深山中,风景秀美,不似自己幼时都是由女先生在附中教着读书的。
此刻的苏令望便像是费尽千辛万苦飞出巢穴的鸟儿,瞧外面的世界万物有趣,便只稍稍失落了一瞬,便冲着前面卖糖人儿的小摊过去了。
崔牧之隐隐又一种感觉,这位阿青姑娘对自己的态度甚是奇怪,表面上像是十分热络,却感受不到分毫真情实意。
凡事尤是涉及到同央央有关的,倒像是故意看管着自己似的,定要插在中间阻隔一番,或是寻个由头将自己拉走。
这样的事儿,今日已经是第四次了。
苏令望在这边聚精会神地瞧着卖糖人儿的师父炒糖,之后画出不同小动物的图案,只觉得十分新奇,原以为只能画小人儿,没成想还能画鼠儿、兔儿...
她微微侧头,感受到身后有热意在向自己贴近,紧接着耳侧一阵痒意,熟悉的声音传来:“央央就在这里不许动,姐姐去那边给你买竹节糕好不好?”
竹节糕味道清甜,她自然喜欢,紧忙乖乖得点了点头,一双小脚都并拢了些。
不动、不动、不许动。
而这边魏九清回首,向伪装在人群中的两个女子递了个眼色,那二人便极为自然地站到了苏令望的身后,一左一右,便是再有谁也难近苏令望的身。
凌化一副卖竹节糕小贩的装扮,低头在锅中翻搅着热腾腾的吃食,见自家王爷过来了,忙低声道:“王爷,人都就位了,火树银花。”
魏九清垂首挑着竹节糕,并未抬眼,“若有暗护,务必生擒。”
凌化颔首:“若是没有呢?留不留?”
魏九清拧眉轻叹,犹豫了片刻道:“留着吧,多给他点教训。”
若不是因得那块玉佩,崔牧之如今早不知道在哪个阴沟里面躺着呢,还能在那嬉皮笑脸的吃糖人?
想到自己这一路上试试盯着都不算,还要找寻借口从他身上套出些话来,魏九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只盼着能快些查处那玉佩渊源纠葛,好将他们全数斩杀了方能解气。
正这样想着,便瞧见了方才消失的崔牧之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中又钻了回来,捧着一包不知什么东西,正向苏令望走去。
魏九清也不挑了,顺手夹起两个竹节糕便也转身向苏令望的方向而去。
远远就瞧着苏令望正笑滋滋地对着自己招手,“姐姐你瞧,牧之哥哥给我买了许多这边流行的话本子,居然还有我最想看的小郡主与冷面将军的故事呢!”
魏九清睨了眼苏令望捧着的话本,将它们一并接了过来,又将手中的竹节糕递给苏令望,幽幽道:“这话本子你不是看过了吗?”
苏令望扁了扁嘴,臭姐姐,原先还说只要一写出来,定会第一时间差人给她买来,结果如今连自己看到第几册了都记不清晰了。
“我原是得了这话本子的,只是奈何是我避之不及之人送来的,我便将它丢了回去,我才不要看呢。”
苏令望将竹节糕送入口中,口齿含糊道。
“避之不及之人?你说的可是摄政王殿下?”崔牧之在一旁问道。
苏令望闻言,紧忙跺了跺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莫要念,莫要念,万一哪日将他念了来,可怎么办!”
魏九清在袖下将那念珠盘得早失去了玉本该有的温凉,切了切齿,压低声音道:“央央,摄政王从未得罪过你,为何就那样厌恶他,不愿意同他成婚呢?”
“因为他杀人呀...”苏令望又往口中送了一块竹节糕,不假思索道。
“他若是不杀了呢?”
无人注意到,魏九清的眸间,挂上了几分从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情绪,是期许亦或是希冀。
墨蓝色的天际炸开一簇簇烟火,绚烂绮丽,如灿灿星子卷银河而舞。
苏令望微微仰着头,眸中尽是光亮。
“姐姐,真美呀。”
魏九清亦回首,不语。
烟火暂缓,魏九清忽然出言:“崔公子,方才我看到那边有火树银花,可有兴致共同一观?”
崔牧之自然点头称愿,他三人便向着街口火树银花表演的地方行进。
崔牧之走在最前,魏九清紧跟在其身后侧,对着人潮中的凌化使了一个眼色。
而苏令望则走在最后方,由魏九清遣来的两个女卫一左一右的护着。
街边人来人往,琳琅各式的摊贩皆在,热热闹闹的。
“这位公子,可要给自己与身边的姑娘买一对同心双鱼挂坠儿?就挂在前面的七孔桥上,成双成对,永结同心啊!”
一个卖编绳的小贩,举着自己手中绑着木头雕的一对小鱼挂坠,指着崔牧之与魏九清道。
“二位郎才女貌,可真是天仙配的一对呀!这鱼儿上还能刻二位的名字呢!”说着便要将那一对小鱼往崔牧之与魏九清掌中塞。
未等这二人做出反应,苏令望倒是先急了起来。
她快步走上前去,挤到了崔牧之与姐姐的中间,对着那小贩摇着头道:“不是的,你弄错了,牧之哥哥与姐姐,他们不是一对的,他们不能戴这个小鱼挂坠...不能...”
那小贩见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人,以为是那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只能自觉尴尬的笑了笑,连着道了几声误会了、误会了。
一行人又向前行进了一小段,苏令望趁着前面的牧之哥哥与姐姐没注意到自己,紧忙小碎步折返了回去。
“店家,请问你方才说的小鱼,若是一对姐妹,可不可以一起系在七孔桥上?”
那小贩先是一愣,后笑道:“自然可以,若不愿意刻字的话,自己将名字写上就行了!”
原本就是一个卖挂坠的噱头,哪里分什么情人还是姐妹,都是唬人的玩应罢了。
他将一对小鱼放在了苏令望的手中,“心想事成呀小姑娘!”
苏令望美美得点了点头,手中不住地把玩着那对小鱼,活灵活现的真可爱,若是能挂在桥上,她与姐姐便能始终在一处了。
想到这里,樱色的唇畔两侧挂上了一对儿浅浅的梨涡。
她刚抬起头,想要寻姐姐他们,便对上了一双熟悉却陌生的眼。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鱼向身后藏了藏,分明是想要给姐姐一个惊喜的...
可姐姐那双漂亮的狭眸,却不似平常那般温柔,眸中藏也藏不住地目光,银钩似的死死锁在她脸上。
苏令望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目光,“姐姐,怎么了呀?”
这些小动作落到对面男人的眼里,便就是心虚、不安、遮掩。
“怪不得央央方才不让我们买鱼儿,原是自己有打算。”
打算自己偷偷的与崔牧之凑上一对儿。
魏九清瞋目裂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