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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 莲叶何田田 章三 ...

  •   入冬时候剑子来的这天,早上就开始飘雪花,最开始窸窸窣窣,等到俩人在棋盘上杀出点意思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景色了。
      龙宿跟没了骨头一样,坐也坐不起了,旁边伺候的仙凤灵巧的把引枕垫在她主人的背后。
      剑子找抽,指着龙宿已经很见规模的肚子说:家在虾蟆陵下住……
      龙宿顿时感到一股心火从头烧到脚,烧的透彻,烧的猛烈。
      他面不改色的放下正准备落的棋子——仙凤!
      在。
      去,送客。
      是。
      喂喂,我开玩笑的。
      送客!
      龙宿我错了千错万错——
      无奈,剑子只得悻悻的退出房门。
      仙凤陪着剑子先生去楼下喝喝热茶吧?红衣女子甜甜的问道。
      好啊。
      二楼有一间专门的茶室,修的确实是精致:不设桌椅,席地而坐,不论什么天气地板温润不寒不潮;中央摆着檀木小几,围着小几旁有四个蒲团,个个是上好蒲苇编制,中间却绣了四季花卉。剑子往往随便,而龙宿,比较偏爱那绣着莲花的,有时候剑子大大拉拉坐错了他还会不依不饶的换回来。
      先生,请。
      嗯。
      剑子还是一屁股坐在了荷花垫上。
      呵呵。
      怎么?
      要不然说先生和主人是一双呢,仙凤边说边从屋角的橱柜里拿出烹茶用具,都喜欢那莲花坐垫啊。
      我无所谓的。
      仙凤烤着茶盘,听到这话,不禁又是抿嘴一笑。
      一会言歆也进到茶室来,三个人喝着热茶,天南地北聊着。
      其实也基本上是剑子一个在讲述江湖趣事。所谓江湖趣事,哪有那么多好玩事情,八成的都是剑子添油加醋或是东拼西凑杜撰出来的。可是,你别说,龙宿就爱听这些。正如龙主私底下对仙凤念叨的一样:他要是不讲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我这是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了。
      待到过了半个时辰,剑子坐不住了。仙凤也起身准备去看看他家主人。
      先生不跟我一起上去吗?
      不……不了。
      仙凤就笑,先生先生啊,真是个木脑袋!
      剑子也笑,仙凤仙凤啊,真是个机灵鬼!
      龙宿听到有人叩门,便赶忙坐起来拿出还在生气的姿势,口气不善的说,进!
      主人失望了吧?
      仙凤身姿优雅的转身带上门,捧着药走向龙宿——以为是剑子先生吧?
      嗯。
      先生跟楼下喝茶呢。
      龙宿接过药碗,说,那不上来赔罪。
      那也得等您气消了不是?
      那他这辈子都别来了。
      说着就把药一饮而进。
      主人,现在要穿午饭吗?
      传吧,就摆在楼下,我们下去。
      吃过午饭,剑子对龙宿说,雪停了,咱们要不出去溜溜?
      龙宿自从身子沉了以后,总是懒洋洋的,吃饱了喝足了,现下早就是上下眼皮直打架的状态自然不会采纳他的提议。
      大冬天的,出去干嘛?
      看花呗。
      ……
      这回龙宿是一点回应也没有了,直接翻个身准备睡。
      哎哎,开玩笑开玩笑。说着剑子就去扒了背对着自己的龙宿。
      你说你吃完就睡,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对脾胃;现在又有身子,积食对孩儿可是大大的伤害啊。
      龙宿一听,便就乖乖的顺着剑子的手臂坐起来,说,出去走走也无妨。
      仙凤为两个人拿来披风,剑子帮龙宿穿上后顺便摸摸上面的狐裘——这个真是极品啊?哪得的?
      你猜。
      这可猜不着了。
      我就那么点认识的人……那跟您一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哇。
      龙首大人又挖苦我。剑子虽然一脸苦相,但是却很细心的揽着下覆雪台阶的龙宿。
      外面的雪停了,风还没有起来,正是静谧的下雪和喧嚣的化雪中间那段动静半掺的时间。龙宿走着,脚下捻着雪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举目四望,银装素裹,空气凉爽清新,还能看到有鸟在雪地上攒动,缩成一团圆滚滚蓬松的样子惹得龙宿莞尔。
      啥事把你逗乐了?
      剑子凑过头问。
      鸟啊——你看那,好玩吧。
      嗯,是挺逗的,这么圆,跟你有一拼。
      ……
      哎呦你瞧我张嘴!剑子边笑边佯装要打脸。
      龙宿也不理他这些小把戏,径自向着莲池快步走了起来。
      龙宿龙宿,剑子在后面追,你慢点,摔着可怎好?
      冬季的莲池,尤其是落了雪后,还能有什么?一片片枯萎的莲叶相连接,暗黄色的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压的它们东倒西歪。水尚未完全结冰,有些还在慢慢的流淌,浑黑的,粘稠的,龙宿觉得它们全都滴在自己的心坎上。
      剑子和他并肩站着,也看这了无生气的池塘。
      得,剑子歪头看看龙宿的脸后说,您又有想法了?
      龙宿也不回话,只是双眼的色泽更深了,仿佛琥珀被融化了一样。
      剑子见他不答话,就自己说下去——我知道我知道,莲叶何田田。
      你真的明白么?你不明白吧?
      龙宿反驳他。
      我怎么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那种想法。
      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去的获得,像芙蓉一样,在我漫长悠远的生命力,你只是一个夏季。当夏季过去的时候,剩下的,就是这些。龙宿向池塘里努努嘴。
      剑子沉默了一会。
      然后回答——居然还很有条理的回答——第一,龙宿,还记得最开始吗?你想知道人类的香味,就像你师傅那样,享受人短暂生命中为你们带来的爆发式的美好,对不对?这是你选的,你不也很明白的么。
      第二,龙主啊,你是属于万物的,不是属于我剑子一个人的,所以,龙宿你实在不该,为我,有这么多的想法。
      第三,莲叶何田田,江南可采莲——这句话,我剑子,至死方休!
      龙宿惊讶的抬起头转向剑子。剑子笑了。
      怎么,不信我啊?
      龙宿摇摇头。望着剑子。
      剑子也望着龙宿。
      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看着。
      或许可以看到天荒地老?
      或许可以看到海枯石烂?
      或许可以看到地狱的劫火烧遍人间,化成灰,化成末,风一吹,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主人——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什么?
      仙凤行了一个万福,以示恭敬和刚才失礼的打搅——道宗派人来,说请剑子先生赶紧回去,家里出事了。
      呃……剑子实在是不想走,刚才的气氛那么好,继续下去,没准今天就能一亲芳泽……自从龙宿身子不便利以来,剑子在这方面失去很多福利啊。
      什么事啊?叫那个传话的人过来,我亲自问问他。
      仙凤点头退下,龙宿就打趣——刚才你还挺有主人的风范的。
      那当然,起码我也是现任的道境的老大吧。
      不一会,仙凤再度上来,后面跟这个穿青衣的小厮样的青年。
      剑子说,顺子,有什么事?
      那小厮便答,是夫人……
      她怎么了?
      夫人她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这个……小厮面有难色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低头说——夫人她说她不活了。
      您赶紧回去吧,现在夫人正在家里闹呢,没人能劝阻,几位小公子也乱成一团。
      龙宿想笑,因为这事真是好笑,哪里有真么傻的女人呢?为了别人而生而死,简直是荒谬至极!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只感觉冬天的寒气刺入自己的每个骨头缝里,令他左右不适,令他冰冷难捱。剑子抢前一步,伸手碰着龙宿的肩膀,想要把他纳入怀里。
      龙宿也不反抗,就这么软在剑子的怀里。
      剑子的声音充满歉意——所以啊,龙宿——剑子说,不要想我的事太多。
      龙宿点点头。
      剑子又说,真的,从现在开始多想想我的坏处吧。
      龙宿点点头,继而说,不能想,怕一开始想就刹不住闸了。
      剑子笑,不过几声干笑。
      剑子走了,龙宿还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静静的,不知道想什么。
      风起了,看来化雪的时候到了。龙宿想,剑子说的对,错在我,怎么最开始明白的事情现在反而想不明白了?担心他的离去担心他的寿命甚至因为他的傻婆娘吃醋。
      他越想越想笑,也想哭。
      仙凤觉得不对劲,叫来了言歆,说不行你就上去一掌打昏主人把他抱回屋子里去。
      言歆点头,他也认为主人的状态不对。
      就在他们还讨论从哪里袭击会比较奏效的时候,龙宿蹲了下来。
      仙凤慌了,跑到龙宿的面前问:主人这可如何是好?
      龙宿忍痛说,只能叫上代他老人家出山啦。
      他说话间,仙凤看到有晶莹的水滴挂在他的睫毛上。
      主人……您,哭了?
      不不,是风吹的雪渣滓进到眼睛里了。
      哦。
      仙凤想起来了,他曾经出嫁的那天,自己喊过的那声——没看见下雨了吗?
      同理吧同理。
      剑子刚前脚迈进家门,就看管家福伯飞也似的向他奔来。
      哎呦……我的主子您可回来了!快快,夫人她……好在大公子和二公子刚刚被老夫人抱走了,稳定了点,可是还是哭闹不休啊,三公子还在跟前呢……我说您——
      剑子也不着急,踱进厅堂,脱了大衣交给候在一边的小丫鬟,双手抻着前襟一抖,安安稳稳坐在描金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主子——您怎么不过去看看啊,夫人她——老管家伸着手指头指着后院,那叫一个心急。
      不还是那一套?
      剑子微笑。
      这这这……
      让她渗着,一会就好了。
      然后剑子找来小丫鬟给自己奉茶。
      福伯。
      嗯,老管家没反应过来,还在听着后面叮叮当当的动静。
      福伯。
      啊,主子。
      这参茶很好啊。
      啊,这参茶是佛剑大师傅前几天派人送来的。
      不愧是黄金不解崖啊,就是称钱!行,你现在马上给我包上两包,送到龙首那里去。
      老管家的脸一听“龙首”两个字,立马就垮了,大人啊,我的好主子啊,您现在还惦记着那位大人啊?您不知道咱们奶奶起肖的源头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再多说,去,让你干嘛就干嘛吧。
      剑子有点生气,抖抖衣襟,站了起来,说,我这就处理后面的事情。
      说实话,剑子还是很待介仙姬的,最开始龙宿被“骗”进他们家的时候,仙姬和自己的关系堪称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又加之仙姬生了个大胖小子,立了头功,剑子更想好好待她。
      怎么落到今天的天地?
      越走近后面女人的哭喊也就听的越清楚,剑子站在东厢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进去。
      顿时好几个小丫鬟揉身扑上来,主子主子,快劝劝夫人吧。
      剑子一抬头就看见仙姬要死要活的站在凳子上,半拉脑袋塞进悬挂于房梁的粉红缎子圈中。
      这还真是……
      剑子对她那种对粉红色的独到爱好感到一阵的无力……
      仙姬一看自己的丈夫进来了,哭得更是凄惨,边哭边对站在凳子下面拉着她衣角的三儿子诉苦——儿子,咱命小福薄,让你爹爹瞧不上眼,上不了心,你说你还这样小,他有过多在家里陪你吗?也是,人家那边要侍奉大人物,当然分身乏术了……呜呜……
      剑子的三儿子才虚岁七岁,又是在正月里生的,其实没多大点,自然把母亲的话当真,嚎啕大哭。
      剑子头大了不止两圈。
      绿珠你先把三公子带走。
      身着绿袄的丫鬟福了一福,然后温柔的扯着小孩子的手,小主子,咱们去花园里看鸟去好不好?这小主子也真跟他母亲一条心,就是赖着不走,还不停的推搡丫鬟。
      剑子急了,三步两步上去抱起孩子,往门口一搁,啪的把门关上。外面刚刚化雪,西北风一吹,孩子的衣服就被嗖透了。
      这下那孩童哭的更厉害了,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仙姬真是急了。也不装上吊了,矫健的从凳子上下来满脸的鼻涕眼泪也不管不顾的指着剑子的鼻子就吼:你这是干吗啊?大冬天就穿一件单的!剑子仙迹,你犯得着跟孩子较真吗?
      说着要去开门抱孩子。
      剑子拦住她,不让她过去。
      剑子仙迹!
      你先说清楚你刚才干嘛了。
      我能干嘛?
      好好的你闹什么死活!还带着孩子。
      我好好的?
      仙姬一声冷笑,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拉扯中衣服也有半边挂垂,露出内衫来,甚是狼狈。
      剑子大仙的那只眼睛看见我好好的?你不招家,您是道宗主,您是大忙人,武林和平需要您,您自然要为天下苍生谋福利,我仙姬不是不懂事理的妇人,您忙大事顾不上我们娘几个,我无话可说,可是忙完了呢?啊?您说您那次外面的事结束后马上回家的?不都是往那边跑?你剑子仙迹但凡心里还有一份我们的地方,也不至于于此!
      剑子正色道,那你也不能就要自我了断。还有让孩子在你旁边,影响都不好。
      仙姬听闻此言不禁益发冷笑起来,我要是不这样您能回这个窝吗?万幸您还惦记着孩子……您一年有几天是在家呆着的?小四这么几个月来你抱了他几回?小三管我要父亲,你让我说什么?老大老二常年跟在婆婆身边,你又关心过几回?他们读了什么书,请了什么先生?
      剑子仙迹有些沉默,的确,他是忽略了孩子们。仙姬有错,他也有错。所以最开始的那种轻视心也就淡了,态度也就诚恳了,他觉得他得说点什么。
      趁琢磨之际,仙姬大力的撞开他,冲出门去抱起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三儿子。可怜孩子的一双小手像小铁钩子一样紧紧扒住母亲的衣服,哆嗦着冻白的小嘴,艰难的抽着气。剑子的内疚心越发强烈了。
      剑子仙迹——仙姬一边拍着儿子一边咬牙道——我,仙姬,也是有性子的人!哪能全都顺了你的意?咱们走着瞧!还有那位大人……我,我,不怕他,如今他也有了,今后只要是他稍微有些不利我儿的,我一定不饶他!即使怒犯天颜!绿珠,走。
      剑子有点懵,呼噜呼噜一屋子的也就这么散了。
      谁对谁错。
      还是自己错的比较多吧?
      他不由得苦笑出来,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两边都欠了。
      刚出了东院的月亮门,就见福伯驼着背亦步亦趋的赶来。
      福伯,别急,这雪地滑。
      哎呦我的主子,能不急吗?出事了出事了!
      福伯过来时,剑子先稳住他的身子——慢慢说,什么事?
      龙首他,他……
      慢慢说,说清楚!
      我刚才送茶去,儒门已经请前代龙首出山了,说是龙首身子甚是不妙,情况大大的危险啊。
      剑子觉得银灰色的天幕完全的按在自己的脊梁上,不得不低下头去。
      这罪,深重。
      干脆最开始就选择拒绝?这是孽缘啊,哪里是姻缘?哪里是芙蓉?分明就是阿芙蓉!榨干骨髓的毒药。
      全是错,全是他的错,错错错。
      仙姬说的对,哪会全部顺他的意?
      福伯忍不住了,主子,闷声能当什么,赶紧的吧,赶去儒门看看情况。
      剑子抬起头,然后摇摇头,说,我不去。
      福伯一脸奇怪。
      不是我不想啊,我……不能。
      这是我的错。
      这是我的罪。
      我怎能现在再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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