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驚鯢

5、番外 莲叶何田田

　　这回，龙宿是下定决心种芙蓉的。他师父那天过来看见曾经自己的小院变得跟沼泽似的，顿时很不乐意的叹谓：仙凤啊，还真是人走茶凉，你说我老人家也算半个主人，怎么就——指指不远处池塘里的白莲花，怎么就换了天地呢。
　　龙宿心里清楚着老人上了年纪总是要跟小孩子一样，事事较真事事任性，也不忤逆他，说：您老人家不急，我这就叫人把那些竹啊子规花啊移到您的院子里不就结了？再说，您不过是到我这里坐坐，权当眼不见心不烦，行不？
　　仙凤用红绡湘绣帕掩嘴，嗤嗤发笑，心道，这爷俩。
　　进了楼子，绕过屏风，便看见白虎皮上又堆了一团白。
　　剑子——前代龙首挑高音，别来无恙啊？
　　剑子仙迹忙忙爬起身，整整衣服，翩翩一礼，端的是道家仙风怡然，微微笑着请安：剑子见过龙首。
　　哎哎？前代龙首刚要转身上楼，听到他的话，便停了下来，转身疑惑地看着他：你叫我龙首，那你怎么称呼我的龙儿？
　　龙宿心里想，师父，您真是¬——想想您和宗主之间是怎么相称的就明白了，何必问他？其实就想听听我和他之间的私密就是了。
　　剑子也不为难，答道：当然是龙首。
　　那，现在，我们两人同时站在你面前，你又如何？
　　请，二位龙首……
　　哼，前代龙首抬高下巴，金色的眼眸充满不屑，你跟你父亲一样一样的。
　　说完，拉着龙宿的手继续往二楼走，边走边跟龙宿说，腹黑啊腹黑啊，他们道宗岂不是一群墨鱼？
　　是夜，龙宿沐浴完毕，坐在梳妆镜前由仙凤为他菎头，闭着眼，任极品的牛角梳顺着漫长的紫发溜溜行走，仙凤捧着这些水晶般亮丽的头发，笑着说：龙首您真是风华绝代啊。
　　龙宿微微莞尔，也不睁眼，回她：你就嘴甜吧，怪不得师父他老人家那么宠你。
　　这时，剑子正好挑了帘子进来，默默走到龙宿身后，仙凤见状，忙轻巧的一福，双手奉上梳子后退了出去，还不忘帮他们带好门。剑子接过后，捧起那些华美的头发，也是那么温柔那么轻柔的梳着，仿佛这是世界上无上的珍宝。
　　我的嘴巴也很甜啊，怎么就没看见你师父对我好呢？
　　哼，龙宿眯着睁开眼，看着面前铜镜中的白影说，这不赖你，他老人家，素来对道宗有偏见。
　　哦。
　　然后，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头发扫动的沙沙声和蜡烛不时爆出火花的噼啪刺响。龙宿睁开眼，下意识望望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再看看白衣人的脸庞，突然发现，剑子不知何时竟看起来比自己大很多了。虽然剑子本来就比自己大，但，自己仍然是当初相逢时的容颜，剑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迈入中年。这个不经意的发现让龙宿的心开始猛烈的颤抖，他抬起手，缓慢的抬起，摁住为他菎头的那只手。
　　怎么？
　　剑子，咱们出去走走好吗？
　　剑子注视着龙宿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一把抱他入怀，紧紧地。
　　龙宿也紧紧的回抱住剑子。
　　半晌，剑子问，为什么想出去走走？
　　我……龙宿将脸更深的埋在剑子的怀里，贪婪的嗅嗅他身上的气息……我想看看那些芙蓉。
　　剑子明白了。
　　龙宿啊龙宿啊……于是把他抱得更紧了，恨不得融入骨血的贴合。
　　不要去看了，天太黑，而且，它们都好好的在那里呢。
　　是啊，龙宿心想，今天，今夜，它们和你都在我的身旁，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乃至千年万年后，我该何从去寻你？
　　第二天早上，鸡鸣之时剑子还在搂着龙宿好眠，外面鱼肚白的天渐渐腾起阵阵浓雾。
　　莫言歆握紧扫把，站在竹楼的下面不时看看大门似乎做着什么艰巨的决定。
　　言歆！仙凤大喊，你在干吗？
　　哦。男人这才回过神来。
　　红衣婢女右手挎篮左手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踢踏着木屐穿过露水浓重的草坪：怎么了，言歆？
　　那个……
　　这时，仙凤才发现居然有外人在这里。
　　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儒门禁地！仙凤一声娇喝，柳眉倒立，摔下篮子摆开阵势：快快退去，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那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小厮，见到她这样也不慌，文文静静的站起来：这位姐姐，小人是道境的下人，奉老太爷之命来此寻找主人，说是……
　　说是什么？仙凤仍然厉色，一双杏目圆睁。
　　说是——小厮眼珠转转：说是夫人给主人又添了个小公子！
　　仙凤愣了。
　　老爷子说让主人现在快快回去。
　　这下仙凤也为难了。
　　这到底是叫还是不叫啊。
　　言歆——仙凤甜蜜蜜跑过去拉住男人的手臂：你去上去叫主人晨起好不好？
　　言歆低头看着貌似少女般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由的打了寒战。
　　好不好啊？
　　嗯。男人点了点头，为了心爱的人，豁出去！
　　剑子终究是要回去，龙宿歪在榻上懒懒的看着他在地下忙活穿衣梳洗。抬手拢拢半开的衣襟，笑得很不快：你那个婆娘还挺能生。
　　剑子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龙宿，你是在嫉妒？
　　是又怎么了？还不准我对你用情至深？
　　可是这样半躺半坐浑身跟没骨头且脸上带着玩笑一样表情的形状实在没有说服力。
　　剑子再度回到床边，弯下腰，吻吻龙宿的太阳穴顺手捋捋他耳边的鬓发然后轻轻的念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龙宿抬眼，看着剑子，好一会两人都是目不错睛。最后是龙宿先打破这奇怪的沉默。
　　剑子，慢走。
　　嗯，我走了。
　　龙宿看着剑子远去的身影，呆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如果可以要求，他希望是一辈子，直到他死。
　　仙凤端着铜盆掀帘进来，仲夏的早晨，暑气还未蒸腾，可是她看见主人的脸上已经有一丝丝的汗水滚动。轻手轻脚的挪到他身边，恭敬道：主人，仙凤伺候您洗漱来了。
　　龙宿咳嗽了一下，本就凸出的肩胛骨耸动厉害，仙凤忙放下手中的家伙，轻轻拍着龙宿的肩。看他的发丝黏在颊上和鬓角，远山般的眉毛攒蹙，俊俏的鼻尖渗着水珠，不由开了口，声音就像是珠玑落玉盘似的清脆：
　　主人，注意身体啊。
　　龙宿转头看着仙凤，半晌：叫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