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驚鯢

3、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说实在话，龙宿实在不喜欢下雨天，可怎奈这天就下雨了呢。
　　天不亮起来的时候，仙凤便说，主人，天很阴，似要落雨。
　　龙宿的头被几个侍女妆弄着一点转动的余地都没有，便哼了一声表示知道。
　　辰时起轿，龙首站在儒门天下的高台上，龙宿一阶一阶拾阶而上，看着师父的面容在昏暗的天际下逐渐清晰，心也同这天一样，开始暗下来。站到龙首面前，龙首先说了一堆吉祥话，什么百年好合，同心不离……这么近的距离他发现师父本应华丽漫长的鬓发竟然有几丝白了，不由的又掉泪。龙首赶忙拿大袖子挡住他的脸，小声劝道：别哭别哭，让人看到就不好了。龙宿点头，旁边仙凤悄悄递过红色的喜帕塞到龙宿的手里，他拭了脸上的水珠，却不小心把妆糊了。龙首逗他：哎呀哎呀，哪有你这样邋遢的新人？让他剑子放心，你果真是第一回成礼，一点理儿都不懂呢。龙宿心里骂，有您这样验明正身的吗？又气又笑但怎么也不能压抑住心里的憋屈，只得将将忍住悲伤。
　　龙首看他不在哭，便把袖子放下来，继续进行仪式。
　　仪式的最后，龙首缓缓蹲下来，龙宿呆了，他知道会有这样的规矩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师父，高大的师父在自己面前矮下去竟然是这么难受的事情，他不能哭，否则现在他要放声大哭。龙首抚摸着他的珍珠鞋的后跟，他却仰头，努力让再次漾出的眼泪退回去。
　　龙首道：愿汝永不还。
　　这句话像刀一样深深插在龙宿的胸口，顿时天昏地暗的疼痛向他袭来。闭上眼，冰凉的水打在他的脸颊上——一滴，两滴，三滴……
　　附近的司仪发出议论的声音，仙凤娇叱：没看见下雨了吗？
　　轿子一摇一晃的半天路程，到了道境时差不多已近黄昏。细细的雨丝随着下了一路。所以当喜娘掀开轿帘时积在轿顶的雨水浇了龙宿一头一脸。
　　龙宿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坐在轿子上也没想自己下轿。小喜娘早就吓得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磕头连连。水顺着龙宿的脸慢慢滑下，本来就没剩多少的妆这回是彻底废了，龙宿苦笑，这可真是好巧。听着周围人群的喧闹声，他竟然平静下来，仙凤靠近，低声问：主人要下轿吗？
　　不，龙宿答。
　　他端坐，整整衣角，冒出一个字：等。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一个穿着喜服的男人才风风火火的赶来，龙宿老远就看见他粗粗的白眉毛，近了，男人的长相让龙宿稍感失望，平常的国字脸，麦色偏黑的皮肤看起来挺糙，嘴线坚定，一副老实的庄稼人样，却丝毫没体味出个仙风道骨。
　　剑子看着龙宿一会儿，道：请龙首下轿。
　　龙宿这才起身，剑子忙伸出手搀扶。旁边有婆子递上红绫，便一人牵一头向大堂走去。迈火盆，迈马鞍，不时还脚下稍滑一下，扯动红绫，剑子便在前面回头，龙宿歉意的笑笑，告示他他没事。
　　之后的拜堂龙宿感觉自己就是木偶，剑子牵着他，仙凤扶着他，气氛热烈，意义不明，就稀里糊涂的拜完送入洞房了。
　　坐在床边，仙凤忙着递上交杯酒，剑子也不客气的接过来转身却看见龙宿还傻坐着没拿酒杯，便挑起那粗重的白眉，龙宿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接过酒杯，两人饮过。剑子便说，龙首远道而来，想必是疲倦了，今夜好好歇歇吧，我就不打搅了。
　　言毕起身，嘱咐仙凤照顾好自家主子后推开新房的门出去。
　　龙宿不明白，这是怎么个事？因为太快，他还琢磨刚才的酒倒底是女儿红还是醉红颜呢剑子就已经不见。仙凤上前，举着镜子说，主人，洗漱歇了吧。龙宿把目光转向镜子，不由发笑，镜中的人一脸花瓜跟个猫似的。早上左绿她们的功夫都白费了啊——说着抬手拆开紫玉簪，恁那一头的绢般的紫发流淌。
　　仙凤体贴的把镜子交给龙宿，自己回到桌前的妆奁中掏出梳子，龙宿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仙凤便立于他的身后温柔地为他菎头。
　　怎么能这么说，左绿的功夫可没白费，您不知道您当时有多漂亮。再说，您在乎么？让先生看见您这样。
　　龙宿笑，当然不会。
　　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脸颊上划过两道红痕——那是点在额头的花子化了流下的，却仿佛自己眼中冒出了血泪。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龙宿早早就起来，梳洗完毕，上堂给宗主和宗主夫人敬茶。宗主夫人是个小小的女人，爱笑，笑起来脸上就会有酒窝。龙宿想，哦，原来如此，便在给宗主敬茶时多看了他两眼。老人家脸面上挂不住，旋即转移话题道：剑子呢？富贵，去请少主来。
　　剑子来了，满眼的血丝，但是精神却很好。
　　宗主问，剑子啊，仙姬怎么样了？
　　父亲放心，剑子恭敬的声音里带着愉悦，母子平安！
　　哦？宗主夫人再也坐不住了，昨晚何时生的？几斤啊？你看我这做婆婆的都没守着她……珠儿，走，咱去看看。
　　说着起身，旁边名唤珠儿的丫鬟伺候着，老太太刚要抬脚，猛然注意到下手坐着的龙宿。这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龙宿坐这儿这么会儿大概听个明白。恭敬的说，夫人放心的去吧，龙宿不做他想。
　　老妇人笑了，酒窝自然跑了出来：你要不要和我同去？这是剑子的第一个孩子。
　　龙宿笑着回绝：夫人，我为男身，恐有不便。
　　宗主夫人点点头，去了。留下一屋子男人，龙宿喝茶，剑子戳在那里，宗主倒想多问问孙子的事可不好意思开口，毕竟龙宿在这儿，他知道，他对不起龙宿。便对剑子吩咐：你在这陪陪龙宿，你们是成了亲的，我去找你母亲，看看仙姬。
　　剑子走到龙宿的身边，想了想，对着他就是一个鞠躬拱手。
　　龙宿放下茶盅，笑着问：龙宿不明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剑子答：是我们家愧对龙首，如果龙首愿意，剑子便可向天下宣布解除婚姻，还龙首的清白和自由。
　　龙宿再度端起茶盅，吹吹已经凉透的茶，不看剑子。过了半晌，转过头来，剑子也正好抬头看向他，便绽放了朱唇答道：好啊。
　　剑子愣了。他的面容，竟是如此……所谓人不可貌相，但，这样的倾城之姿，怎能不为之惊愕？
　　风和日丽，六月天。龙宿转头看向窗外，阳光照耀着湖面荡漾着金光，他想起自己的家，那栋小竹楼，想起师父，竟觉得身体可以飞升起来融入那一片金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