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长夜 ...

  •   15.
      三月初,我接到邀请,去外校参加奥数集训。

      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许佳伊坚持觉得,参加过这场集训,有可能拿到领军降分,比硬拼裸分好得多。

      我一点也不想管什么裸分。
      许佳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哪所学校都一样。

      我坐在宿舍桌前犟嘴,许佳伊忽然凑过来,狠狠捏住了我的脸。

      我脸上已经没肉了,这一年我莫名其妙长得巨快,腿上的皮都抽出些鱼鳞形的细纹,下颌骨硬邦邦的,我都担心硌了许佳伊的手。

      “你老实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她盯着我看,杏眼瞪圆,好可爱。
      像是松鼠塞了一坨过大的松子。

      我含混不清地回答:“你呀。”

      她皱着眉:“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跟人偷偷搞对象呢,不想走?”

      我的心倏然动了下,本能想要逃避她的眼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攥紧了床单。

      我强撑着,恍若玩笑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只喜欢你啊。”

      是啊,我不想去,我一天也不想和你分开。
      因为我喜欢你啊。

      16.
      许佳伊太蠢了!
      她居然觉得我喜欢张乐,甚至还在图书馆为他吃醋。

      我快无语死了!
      为了能让我和张乐多些相处的时间,她居然又把张乐约出来让他替我们占座,然后自己一个人跑走,给我们“创造独处时间”去了!

      气死我了,许佳伊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17.
      我错了,我是笨蛋。

      等我把张乐打发,回到宿舍的时候,许佳伊已经洋洋得意地坐在床上了。

      她没穿袜子,露出的两只脚莹白,在我面前荡呀荡。
      逆光的屋里窗户好亮,映着她过于白皙的皮肤,乍然闪了我的眼。

      许佳伊把申请表甩在我面前。

      “字已经签了,票给你订了。”
      “好好比赛,争取给姐姐拿个金奖回来。”

      可恶,大意失荆州。

      18.
      听说我妈又怀了,关叔又让她流了。

      那天倒春寒,我在集训地中了招,同班不知道谁得了流感,在我背后狂打喷嚏,于是我回屋就开始发低烧,一阵冷一阵热。

      然后阔别已久的某位亲戚大肆造访,可能是吃了上次说谎的苦果,这一次简直痛得我走不动路。

      可我不想让许佳伊知道。
      陌生的室友问我这么晚出门是不是难受,说要紧的话,她去帮我问宿管借药。

      她叫李唯依,同学都喊她依依。
      但我说:“谢谢你,小李。”

      小李的脸尴尬一黑。
      我扶着肚子溜出了宿舍。

      抱歉这位热心好同学,但我的伊伊只有一个。

      然后我就在一分钟一块钱的公用电话亭里听到了这个荒诞故事。

      “……关叔自己是无精症,但那天来了好多人。”
      “除了熟客,还有捎带的朋友,一个个都喝得不省人事。”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性病初筛做了吗?”

      对面许佳伊沉默了瞬间,苦笑着说,“两项不明,尿检还在等……”
      “好在HIV和梅毒是阴。”

      我的心一点又一点地沉下去。
      发着烧的身体虚弱到动一下就大口呼吸,像是濒死的鱼。

      但我害怕被她听见,于是我捂住了嘴,只在力量积蓄到足够的时候回应短短的一言半句。

      集训地的山上好冷,地面结了霜,顺着脊背爬上来,肚子疼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温烫的血流像是在我身上凿了个洞,把五脏六腑往下拽。

      心也被挖了空,寒风从血管里呼啸而过。
      坠入深海,坠入严冬。

      “药流失败了,只能做清宫。她打不了无痛,这几天都需要人照看着,咳咳……”
      许佳伊的声音好疲惫,她掩着唇咳嗽,但我听见了。

      我的指尖抠进地面的沙砾之间,疼痛让意识无比清醒,我问,你怎么生病了。

      许佳伊说小感冒,让我好好备考。
      她又骗我了,但我没法戳穿她。

      谁要我也在骗她。
      从小到大,就连生病,我们都是一起的。

      而我是那个打娘胎里就走运的幸运儿,所以不论哪一次,许佳伊都病得比我重,好得比我慢。

      许佳伊说,没事的,我是姐姐嘛。
      只要传染给我,你能好就行了。

      通篇胡扯。
      我才不要。

      19.
      集训的课程表排得密密麻麻。
      请假在宿舍里休息了一天之后,我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小李同学依旧十分良善,还专门给我分享自己的笔记。

      只是她的字实在太烂了,比许佳伊那手像是小鸡啄米似的字还难认。

      我没拂她好意,气息奄奄地求她帮忙再请一天的假。

      小李无奈地同意了。
      她是名校生,去年也来了集训,在老师那儿的信用很好。

      出门前她叮嘱:“今天别再出去了,你昨天就是出了趟门,回来感冒才加重。”
      我感激地:“谢谢你小李!”

      小李对这个称谓翻了个白眼走了,门外的人喊,依依,去上课吗?

      她们的脚步声踢踏着远去。
      我转身溜出了宿舍。

      不走是猪吗,我的伊伊一个人在家啊。

      20.
      感谢我这条被戏称为长腿欧巴的长腿,险之又险翻出了山。

      钱没多少,全是许佳伊偷偷在床底下攒的零用。

      她好喜欢藏东西,桌上的扑满塞硬币,床下的隔板码纸币,我不知道她还在其他地方藏了多少东西。

      然后我来集训的时候,她居然给我塞了三百块钱!

      她说让我拣最好的买,别让别人瞧不起我们。

      “我们妍妍也是有人疼的。”她说。

      我鼻子一酸,把脑袋抵在她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没人疼又怎么样。
      我有姐姐就够了。

      21.
      大巴车里有人抽烟,一堆人挤在依维柯中间窄窄的过道上,超载的人把空气挤扁,像是一个摇晃的沙丁鱼罐头,而我是一条散发着血腥味儿的腐烂沙丁鱼。

      罐头摇晃到了终点,我拖着僵尸一样的步伐推开人群就往外冲。

      “马勒巴子挤毛啊……”
      被我推开的人下一秒就不骂我了,因为他看着我扶着树吐了个昏天地暗。

      不愧是我,硬是憋到了下车。
      倘若长途汽车公司评选感动乘客,此奖项非我莫属。

      22.
      等我勉强收拾好自己回到家,隔着阳台窗,我就看见了许佳伊忙碌的身影。

      流产后的恶露严重,洗衣机处理不好,倘若有炎症,更是不可能在公用机里搅和。

      许佳伊一片片把布料晾晒在窗前,明明才几天不见,她像是又瘦了。

      踮着脚够晾衣绳的样子像是要被风吹下来一样。

      我仰着头,阳光好刺眼,我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拼命地往下掉。

      我听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争吵声,粗重声音的男人辱骂,而后是连踹带打。
      女人的嘶吼和尖叫,无休止的尖声哭啼。

      我忽然不敢上楼了。
      但许佳伊转身进了屋,像朵翩然的花,又像蝴蝶振翅,轻而易举到不染一点儿犹豫地,卷进了风暴里。

      23.
      我砸开门的时候,天翻地覆的屋里都寂静了一瞬。

      虚伪的和气的面纱被扯下,地中海的油腻男人可怖得凶相毕露。
      他说“本来就是出来卖的还挑什么几把”,说要我妈滚出去找地方住,他嫌脏,他怕得病。

      再好用的泄欲工具也只是个工具。
      玩坏了还能再要一个新的。

      我妈哭叫着离婚,而他叉着腰,以一副堪称志得意满的胜利者的姿态,把我至亲的两个女人扫地出门。

      我抡着板砖,眼前一片血红。

      许佳伊脸上也是泪痕,很小声地喊了我一声妍妍。
      三声调,软绵绵的。

      像是不意外在集训的我为什么会杀红了眼站在这里。
      仿若只是在教学楼、在操场、在天台的一次平凡偶遇而已。

      我抡起砖砸向了地中海的脑门。

      24.
      许佳伊休学了。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年级,连带着关叔和我妈的事也隐隐传出了风雨。

      他们要离婚,但是证据上我妈完全不占优,她甚至已经在关叔豢养的多年里,失去了踩缝纫机绣花边的一点微薄技能。

      求告无门,身无分文。
      许佳伊一直在咳嗽,但她一点一点抽出来好多好多藏起来的钞票。

      我妈的眼睛都绿了,像是头狼,看到猎物那样垂涎。

      但许佳伊把钱全部给了我。
      她说妍妍是最聪明的,钱必须全部留在我这里。

      剩余的,她去医院办了个窄窄的加床,等待检验结果。
      签好协议的时候,我看见缴费台前的许佳伊的背影。

      好瘦好薄的背。
      她垂下头咳嗽的时候浑身都在晃,蝴蝶骨凸起,像是展翅欲飞。

      她从小就有哮喘,咳起来就根本停不住。

      我的痛经都已经好了,而她的感冒一如既往,愈演愈烈,病去抽丝。

      许佳伊回头看我,让我过来搭把手拎药盒子。
      我跟在她身边,听她在咳嗽里夹杂着的叮咛。

      “……不要请护工,被褥我可以洗。咳咳……药的时间要记清楚,用分格的盒子装,每天都不能漏。后天要去检查清宫有没有干净。私.处需要每天清洗用药……”

      我说,那我做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许佳伊转过头来,我们手上都拿满了东西。

      她踮着脚,用鼻尖碰了碰我的下巴。
      声音很轻:“妍妍想做什么,去做什么就可以。”

      “我想要妍妍好好读书,考出去,飞远一点,越远越好。”

      永远别回来也没关系。
      如果我们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得到幸福,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许佳伊看着我,很缓慢地红了眼眶。
      “对不起啊,妍妍。”

      “我们现在很缺很缺钱,所以,今年的生日礼物可能要没有了。”
      “妍妍,希望你每天快乐。”

      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要生日礼物。
      我只想你好一点。

      25.
      许佳伊一直对生日礼物这件事很有执念。

      因为我妈总喜欢把“生你不如生头猪”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而我大概是因为什么类似的事情哭过,于是许佳伊很有担当地承担起了给我过生日的责任。

      从来没有别人庆祝过我的生日。

      对于关叔、对于任何同学来说,这只是一个和他们毫无关联的日期而已。
      而对于我妈,这只是一个让她受尽了折磨,屈辱又痛苦,恨不得从未发生的事情罢了。

      “我要不是为了你,也不至于活成这样,只能和这种又丑又老又短的男人鬼混在一起。”她是这样说的。

      只有许佳伊会在晚自习偷偷把我喊出来。

      在被高大建筑物环绕的并不宽广的教学楼楼顶、在学校外破烂苍蝇馆子积满了油的桌上、在春野里飘满了蚊子幼虫的小树林边。

      她会虔诚地、缓慢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生日快乐。”

      有时候是一块小蛋糕,有时候是折纸贺卡,有时候是时下流行但我从来舍不得也买不起的文具。

      “生日快乐,九岁的妍妍。”
      “生日快乐,十三岁的妍妍。”
      “……”
      “生日快乐,十五岁的妍妍。”

      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样一点点微末的仪式感。

      告诉我这一天是特别的,告诉我,我也是有人爱的。

      对于这个偌大喧嚣的世界来说,我也曾是被某人所期待的宝物。

      “谢谢你能出生,谢谢你成为我的妹妹。”

      直到今年。
      因为许佳伊不再念书了。

      26.
      不幸中的万幸,我妈没染上性病。
      但是过于激烈的行为撕裂了她的下.体,于是仍需要卧床一段时间。

      许佳伊的感冒变成了慢性咽炎,我逼着她去看过医生——以我不参加期末考为威胁。
      医生开了药,但我没法监督她天天吃。

      宿舍搬来了一个新同学,日日昼伏夜出,吵得我整宿睡不好觉。

      我想许佳伊了。
      想她身上的味道,想她拥抱时候柔软的弧度,想她清晨打着哈欠道早安,想她犯困时候掩住脸的长头发。

      终于有一天我狠狠爆发了,我摔了室友的游戏手柄,大声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在熄灯之后保持安静。

      吼着吼着我泣不成声。
      连室友都被吓到:“对不起啊,我不打了。”

      但我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我要许佳伊。

      挤在地下室也可以。
      不读书了也可以。
      去搬砖去乞讨去睡桥洞都可以。
      我只想要许佳伊。

      27.
      校医院给我了开了一份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的检验单。

      作为期末考仍旧稳在前三的学生,我的老师对我很优待。

      她说我可以不做暑假作业,说会推荐我去参加夏令营,还可以帮助我申助学金。

      我心不在焉。

      期末考完的当天我就跑出去了。
      还差几天到十六岁,没什么店愿意收留我干活,所以我去一个老小区楼下的苍蝇馆子,洗猪肥肠。

      猪肥肠就是猪的大肠,和一切生物的大肠一样,里面装满了未成形的屎——如果从后面的出口里完整地排出,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屎了。

      我总觉得我坐在老师面前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种无法洗净的猪屎味儿。
      不过没事,在见到许佳伊之前弄干净就行。

      可能是我的态度让老师反感了,她没再继续她的絮叨,只是把一些资料递给了我。

      我巴不得赶紧离开,推开门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门后面的资料,你帮我处理掉吧。”

      我看了一眼,是刚刚毕业的高三年级的总复习。
      许佳伊没有参加的高三总复习。

      她像是早就看穿了什么似的说:“帮我丢了吧,要是有认识新高三的学生,送人也行。”

      学校老师自己总结的资料从来不允许外传。
      而这份资料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打着包。

      走廊里的阳光好刺眼。
      已经是夏天了。

      我回过头看着她,慢慢地说了一句。
      “谢谢老师。”

      28.
      关叔没和我妈离婚。

      这一次我妈总算有了点脑子,主要还是靠着许佳伊。

      她起草了一份协议,专业程度令人震撼,以至于我带去市图书馆看了整整一天,竟然找不出一丝纰漏。

      哦,此处顺带一提,因为身上洗不干净的猪屎味儿,我已经成为了市图书馆和公共浴室看门人的心腹大患,进门即享100句不重复骂人语音包。
      我脸皮厚,没事。

      总之,许佳伊写了一份优秀的离婚协议。
      如果真的闹上法院,不但关叔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难保太平,就连他自己也可能因为之前的龌龊勾当被拘禁。

      他显然忍不了这种下场,于是许佳伊还提出了另一个和解方案:分居赔款。

      数字高昂得有些难以想象。
      我悄悄问她:“三十六万,关叔拿得出?”

      许佳伊站在地下室的通风口边,百叶窗的扇里漏下清凌凌的月光,一行又一行,像是时光烙在她脸上。

      她才十八岁,居然已经有了眼下的细纹。

      许佳伊垂着睫毛:“拿得出,刚刚好。”
      “我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于是果然如愿以偿。

      29.
      钱还是放在我这里。
      许佳伊给我开了户,办了银行卡,却把钱存进折子里,整整三十六万,一分不动,锁成定期。

      许佳伊说,除非有重大变故,这笔钱,在我成年之前,都不准任何人动。
      “你拿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三十万,应该足够出国念书了吧?”她很轻松地说着,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三班倒的拧螺丝工作有什么委屈一般。
      “到时候就算出去了,也别省着自己。”

      “别人有的,我们妍妍都可以有。”

      我低着头,银行卡深深刻进掌心里。

      “那你呢?”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停下了脚步,笑了,仿佛我问了个很傻冒的问题。

      烈日骄阳下,我绷紧了整整三个月的那根弦终于又断了。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大街上。

      我劈手甩下她给我塞的满袋崭新小橘子,我们原本准备带回去给妈尝尝的,大价钱买的刚上市的新果。

      橙色的软瓣滚了满地,被人毫不犹豫地踩碎,挤爆,炸开黑黄的汁液,碾成粘腻恶心的团块,附骨之蛆般从鞋底掉下来。

      眼前被眼泪糊得什么都看不见,鼓膜充血,耳中重叠着宛如引擎轰鸣的风声。

      “那你呢!!许佳伊!!那你呢——”
      “你的计划里,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你是不是以为你很伟大很坚强?你该不会还在沾沾自喜吧?你可真是个好姐姐,为了跟自己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一家人,牺牲这么多,照顾完老的、安顿好小的,直到现在——把我扔掉,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对不对?”
      “你开心坏了吧?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你报过了!我们之间两清了!你永远不用再为我这个拖油瓶操心了,对吗!我告诉你许佳伊……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我讨厌你,我恨你啊,不要看着我!”

      ——啪!!

      30.
      那天我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回了家。

      许佳伊打的。

      她很少生气,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但她颤着手,狠狠地朝我扇完这个巴掌之后,看着她气到发颤,咳嗽得停不下来的样子,我只想跪在她面前认错。

      “对不起……我错了……我说的都是疯话……”

      许佳伊喘着气,每一下都发出粗重的喘息,像是这一下过后就再也不能呼吸了一样。

      “我错了,姐姐……姐姐!”

      但她不看我,她只是甩开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一刻都不回头,红灯也不停。

      我拽住她的手腕,骨节细到硌人。
      她不停,很大力地甩开我。

      “有车。”我很小声地说。

      “那就撞死我啊,操!”许佳伊说。

      我从来没听过许佳伊骂人。

      我就这样一路跟着许佳伊浑浑噩噩地到了桥边。

      31.
      十三码头。
      全是装卸的工人,脏到让人无法踏足,灰尘四起。
      我本能地想要拉开许佳伊,让她离这里远一点。

      她的咽炎还没好,每天吃东西的时候,都那么痛苦,下咽的动作像是吞刀子。

      可许佳伊大步流星,她把我猛地推进了一个窄窄的墩船里。

      好黑。
      我的心骤然慌起来,只想后退去抓她的手。

      可许佳伊退开了,只扶着船舷,冷冷地说:“这是我家最聪明的小孩。”

      我的脸像是在烧。
      她在嘲弄我,许佳伊居然在嘲弄我!!

      羞愤和耻辱直冲天灵盖,我没法保持理智,躁狂地踹向周边能抓到的任何东西——

      但许佳伊一句话就把我打回了冰窟。

      “我今天的活,让她干。”

      32.
      原来是这样。
      原来许佳伊的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

      那个曾经熬夜做几张卷子,就会发烧难受到在课间晕倒的女孩儿,我唯一的姐姐。

      竟然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呆了整整三年。

      “她很厉害的。”
      “不论码头一天进来多少货,她经手过的,从来不出错。”
      “过一个月她都记得。”

      “能吃苦的,也不嫌弃这里脏臭。”一个水手大叔笑,“这就懵圈了?你可比你姐姐差得多了。”

      “我记得住。”我强行咽下嘴里反流出来的酸,“你把那坨东西拿远,我想吐。”

      他哈哈大笑:“海钓上来的新鲜墨鱼,不识货!”

      “医院可比这难闻得多了。”另一个老头说,“上回旁边睡了一个割痔疮的,好家伙,后眼一拉,屎糊一床,呕!”

      我没说话,默默把所有土方数又背了一遍。
      像是在执拗地和什么人比赛,结果却发现,对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同等的对手看过。

      在我自鸣得意地帮许佳伊改着诗歌鉴赏和解析几何的时候。

      许佳伊在码头卸货、在装配厂打工、在给坐小月子的妈妈换尿布洗被褥。

      是她把我宠得太好,宠得太坏。
      以至于我还能那么天真,连烦恼都那么轻薄。

      傲慢到对她的付出妄下论断,口不择言说出最难听的话。仗着一点浅薄的关心、自我感动的喜欢,就踩着她的真心,用她对我的爱,肆意伤害她。

      我对不起许佳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长夜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