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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孤灯亭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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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阳殿内一时哗然。
所有人都对赛因的横插一脚而疑惑不已,然而他就在殿上躬身静候,不再多说一句,段宏也只好挥手令邴康复将丝绢呈上。
段傲白在一旁垂首而立,忽然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本宫还以为赛因王子心悦阿茹娜。”
赛因身形微微一僵。
“原来如此明显吗......殿下慧眼,小王自有苦衷,还望殿下海涵。”他眼底慌乱一闪而过,依旧垂首恭候,嘴唇微动,细微的声音吐出,“事已至此,殿下恩德,小王永记于心。”
段宏在上位扯着那卷丝绢久久不语,眼见厅中局势又僵持起来,赛因咬咬牙,面上堆笑道:“小王本无意让大宣为难,既然安乐殿下方才说需切磋一番再议亲事,不如陛下就在京中设擂,有人胜出之前且不提求亲之事,只当我们小辈之间较量一番?”
闻言,段宏终于又有了动作,他将丝绢收起,捋须笑道:“赛因王子提议不错,既是小辈之间的切磋,便不多设限,未成家者皆可打擂。”
言至此处段宏忽然一顿,目光带着慈蔼在殿中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亲王席上,“此事就交给靖王来办。”
话音刚落,段益呈立即起身谢恩,而一旁段益和面色略有不虞,段益才更是眉头拧紧,若不是高位上赵贵妃不停对他使着眼色,恐怕他真要当场诉屈。
赴宴的宗亲朝臣们也多有议论——即使是极小的差事,这也是大宣建朝以来第一件单独交给亲王去做的差事。
而朝臣们一直以来闭口不提、却共同默认的那架略倒向齐王的三角天平,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细微的偏移。
...
二部求亲波澜虽大,到底是被几人轮番化解,由于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结果也算令段傲白满意。
再至偏殿换好宫装后,段傲白并未立刻入席,而是去了显阳殿近处的孤灯亭,并派人放出了安乐公主在亭中赏月的消息。
小亭二层凉风习习,妲绛为她烹上淡茶,她轻轻靠在栏上,把玩着探入亭中的枝条。
片刻后,第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带着薄怒,亦有几分紧张。
“安乐公主!伊日德在你手里?”
未经通传,孜真便莽撞地冲进亭中,织心前踏一步,拔剑挡在孜真身前。
眼前女子宽大而布满伤痕厚茧的手掌让孜真意识到她身上功夫绝不是花拳绣腿,他及时止住脚步,抬眼看向段傲白。
段傲白连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只端起茶盏抿上一口,平淡答道:“席间出了这样的事,二王子还有脸面来问本宫要人?”
孜真第三回被段傲白这样轻视,终于不再端着自己那狂傲架子,甚至莫名觉得此刻看到她恬淡地烹茶赏月,心中恼意好似也渐渐散去。
他于是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那是托善提的,与我无关,况且我已尽力帮你解围......”
“二王子管不住自己的胞弟,本宫又有什么办法。”段傲白轻抬眼皮,“本宫可是觉得二王子还不算尽力。”
孜真见没人招呼他,自己靠着围栏架腿而坐,“公主不妨明示,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换回伊日德?”
“这一场擂我必须是赢家。”
孜真挑眉,“公主这是怕敌不过我,来求我放水喽?”
段傲白终于回首笑道:“去解决掉你那碍事的弟弟,若是你有本事撑到最后一轮,我倒是很乐意与你正面较量一场。”
“这有何难?”孜真拔高音量,双手攥紧,“别说托善,其余所有人都不会是我对手!”
他忽然起身坐近了些,神情再度热切起来,“还盼安乐殿下能仔细考虑昨夜提议——我并非那个托善逢场作戏,要利用殿下,而是难得遇见势均力敌之人,心生倾慕。”
“我们草原人做事说一不二,你只要应我,我在不计较从前之事!我......我愿意为你打下都仁部,甚至南滇、高丽、东瀛......延徐陀部也可归顺大宣,待将来咱们有了儿子,他会是大宣最正统的天子。”
“二王子真是童心未泯。”段傲白无奈摇头,并不愿理会他,却忽闻一阵整齐的脚步,低头便见亭下几盏宫灯慢慢靠近。
片刻后,左翊卫甲士驻足亭下,霍行砚冷淡的嗓音被微风卷来,“孜真王子可在亭中?陛下有事寻您。”
段傲白抬抬下巴,织心立刻起身朝阶梯做了个请的手势。
孜真深深看了段傲白一眼,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有愤怒、羞恼、爱慕、不甘,甚至还夹杂几分委屈......然而总归没等来段傲白的回应,他重重一哼,扭头跃下高亭,接着大步流星地朝显阳殿走去。
然而霍行砚并未随他离去,只是在目送孜真走远后,朝亭上拱手,接着自觉将黑甲侍卫向后压了几尺。
“殿下,可要叫霍将军退避?”妲绛低声问道。
段傲白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无妨,大概是父皇派来护卫的,现在叫他撤走反而可疑,我在亭中说话,总不会叫人听到。”
妲绛应是,继续替段傲白斟茶。
段傲白收回目光,抬手推了推一旁空置的茶碗,“值夜辛劳,也赏他一盏茶吧。”
随着妲绛端茶离去,又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被候在廊外的宝珠引来。
段益呈大步踏入亭中,飞快地展袖行礼,神情严肃而恭敬,“臣弟多谢皇姐筹谋。”
段傲白轻托他小臂,示意他落座,“今日之事皆是机缘巧合,益呈不必谢我,不过若是能将事办的漂亮,父皇今后自然会愈发器重你。”
段益呈郑重应下,接着却面露踌躇,待段傲白追问,他才再度行礼,满面愧色道:“只是这几日恐不能同与皇姐至马场骑射,有负皇姐盛情......待臣弟闲时再向皇姐赔罪。”
段傲白心中咋舌。
哪怕知晓段益呈一贯心思深沉,却也难免有一瞬被他表露在外的诚挚与小心打动。
她抬手拍拍段益呈肩膀,“益呈不必这样客气,到底咱们是亲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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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段益呈,又等来了小内侍富裕。
富裕待的时间不长,只说来补一个扣头礼,匆匆谢恩便回显阳殿当差去了。
接着又有几位命妇陆续到亭中小坐,无非是打探些段宏的喜好,或是几位亲王的婚事,自然,也有见了她不断惋惜自家儿郎无福的。
段傲白忽然便有些庆幸,自己方才在殿中说了那样一番话,又有段宏亲口设擂,才叫各府命妇暂断了念想。
除此之外,也有譬如济州姚悯或是其他世家夫人来打探储位之事,段傲白也一一据实相告,并“无意”透露自己对靖王段益呈的赞赏。
在亭中待了近两刻,来往者皆出自高门,段傲白倒也应付自如。
见不再有人前来,妲绛收起茶具,扶段傲白出了亭子。
抬眸远望,正瞧见左翊卫甲士整齐退走,段傲白一时哭笑不得,随着他们的方向便朝显阳殿行去。
“安乐姐姐。”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黄鹂般清脆的声音,此人官话还不太熟练,听起来略有些别扭。
不过倒是叫得亲热,段傲白边想着,回首便见延徐陀舒鸢翘首立于亭前。
未曾预料的人。
“舒鸢公主。”段傲白浅笑颔首,边转身招呼舒鸢一同回到亭中。
舒鸢轻手轻脚走到段傲白身侧站定,扶着亭栏,微微一叹。
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各自抬头望那一轮明月。
“舒鸢无意与姐姐相斗,方才殿中若有冒犯,还望公主莫要计较。”舒鸢浅蹙黛眉,面色略带纠结,转过头来望着段傲白,语气中尽是无奈。
“我亦是如此。”段傲白莞尔,轻拍了拍舒鸢的手背,“你我看似尊贵,却都甩不脱被君主利用的命运......我对你只有物伤其类。”
舒鸢闻言顿时放松了不少,眸中刚闪过一丝光亮,却又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你与我不同,你真的杀过敌,我却仅仅猎过兽,你手中有兵,我却只有父汗的宠爱。”
延徐陀舒鸢定定看向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一个君主的宠爱有多么无常呀!政权摩擦之间,再如何受宠,再如何美丽明艳,咱们都逃不过成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
这句话,二人也算是深有体会了。
段傲白沉默片刻,忽然正色道:“舒鸢公主是要与我诉苦的吗?”
舒鸢眨眨眼,眉间苦相瞬时一收,她靠在栏上,饶有兴味地点着下巴,“安乐姐姐果然聪慧,可惜舒鸢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舒鸢那双眸子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她,“舒鸢想从姐姐这儿寻一个答案。”
“我能给你答案?”段傲白偏头去看她,好奇道,“你说我手上有兵,可如今我身处皇城,又如何支使得动定西营呢?”
“姐姐征战多年,早已深得军心了。”舒鸢颔首道:“可若是安乐姐姐给我一个答案,或许舒鸢便不必再孤立无援......毕竟,舒鸢还在苦苦逃离这般命数。”
“是吗?逃不过吗?”段傲白轻声说着,问舒鸢也问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当然有办法。
段傲白的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露出一个恍然的笑,“是囿于伦理纲常做个安分守己的公主,还是拼了命的去争一争。”
她压低了声音,可每个字都说得格外笃定,“舒鸢,你认命吗?你一母同胞的三王兄,今日欲将你拱手送与我父皇。”
“舒鸢,你认命吗?”
段傲白紧紧盯着舒鸢可称倾国的面容,她浅褐色的双眸似乎就要燃烧起来,就好像夜幕下的孤灯亭都会被这簇火光点亮。
“延徐陀舒鸢绝不认命,安乐姐姐,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