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人间》圆小北

4、第四章

　　北联的艺院久负盛名，在学校里也别树一帜，独立一幢大楼建在东湖的对岸，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境。
　　前往艺院的路有好几条，顾诽条条都熟，这些路他以前走过无数回。

　　东湖上的石桥九曲十八弯，顾诽走在上面，面上说不上有什么表情，傍晚的风不歇，顾诽衣角被吹的翻飞，人比往常都显得要更冷一些。
　　此时临近闭展时间，艺院里头人流稀疏，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头。

　　顾诽拾步而入，目光在作品与作品之间移动，表情依旧很淡，这些与回忆相邻的东西让他将那点浅薄的笑意都收了回去。
　　直至片刻后，人停在一众石膏像前。

　　*

　　也是一年国庆黄金周，那一年的林寒大二，顾诽大三，两人在假期都选择留校。
　　林寒报名了一个创作大赛，美协举办，面向全高校，月末提交作品，但到这会了，她还在头脑风暴，没找到一丝灵感，便打算留校搞创作。
　　顾诽纯粹是陪她，顺便搞搞学年论文。

　　那会林寒被自己搞得头秃，三天过去了，无果，林寒差点要在课室里头暴走，最后是顾诽直接去画室里面将人逮走的。

　　林寒从画板里抬头，颓得像个秃头老人：“我没有灵感了，我的脑子被掏空了，我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顾诽将林寒那头被自己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揉得更乱，然后把人拧走：“走吧。”
　　林寒迷惑：“去哪？”
　　顾诽笑着挑了挑眉：“带废人康健去了。”

　　林寒从画室一路被拧出了艺院大楼，出来时太阳正开始西斜，一整个东湖都映在火红的朦胧里。
　　林寒一路被快步流星带出了校门，顾诽拦手截停一辆出租，又将人拧了上车。

　　林寒莫名有些兴奋。
　　林寒：“私奔吗？”
　　顾诽：“清醒一点。”
　　林寒：“哦。”
　　两人这对话连司机师傅都笑。

　　顾诽将林寒带去了北城最繁华的市中心，一座天桥横跨东西。
　　国庆长假，桥上桥下都是人，顾诽将林寒放到天桥上，自己往天桥上的一侧随意一靠，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站在了人来人往里。
　　五点多的太阳斜斜投在两人身上，秋风徐徐，顾诽朝随意一处挑了挑下巴：“灵感来源于生活。”

　　林寒觉得有趣，顾诽好像将人从脚不沾地的天上一下子投到了俗世里，脚踏实地，熙来攘往，特别生活气。
　　林寒擅长画人像，动态的静态的，她都在行，但她讲究灵感。她们这种搞艺术的，就爱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挂在嘴边。林寒没有灵感的时候，笔下画的都是死物。
　　此时顾诽将她带到宇宙中心里，人群摩肩接踵而来，什么人、什么声音都有，就像一锅沸腾的水，顾诽闲散随意地站在水中，嘴角轻扬地笑着。

　　林寒问他：“你有什么感觉？”
　　顾诽：“鲜活的生命力。”
　　但林寒说：“但比赛的主题是大自然。”
　　顾诽等她继续。
　　林寒笑得更大：“所以灵感得去大自然里找。”

　　两人在密集的人流中艰难地打了辆车，车开在拥挤与高速的道路上，直直开往高铁站。
　　两人在南站里飞奔，机器吐出两张票，林寒将票拿在手里，边角硬挺。

　　北城南——武夷山东。

　　高铁已经靠站许久，两人在最近的站台冲刺上了车，不一会车门就关闭。
　　林寒靠在门边粗喘着气：“这回还是真的像私奔了。”
　　顾诽：“不像，像人口拐卖。”
　　林寒：“你值钱吗？”
　　顾诽：“那要看你想我卖艺还是卖身了。”

　　那一年武夷山的风很大，两人站在武夷山的山顶吹风，林寒躲在顾诽的臂弯里，人一抬头，就看见男人眯着眼，逆风而站，山顶的风狂，男人的发丝被刮得胡乱翻飞，像只俯瞰山河的野兽。
　　林寒突然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唇角，男人低头朝人看去。

　　顾诽：“干什么？”
　　林寒：“不知道，就想碰碰你。”
　　顾诽随即笑了笑，笑意在风中显得既邪又魅，释放出一种中性的鬼魅：“怎么？只想碰我这里？”

　　*

　　彭峰走到艺院门前给秦思娴和顾诽打电话，哪知道两人都不接，然后一只脚刚迈进门口，就看到了里头的人。
　　彭峰没什么艺术细胞，看这些画就跟看见麦子喊韭菜一样，啥都不懂，也没多大兴趣，彭峰吊儿郎当朝顾诽走去，手搭上对方肩膀：“看什么呢？”
　　彭峰吊儿郎当地看向顾诽面前的那尊雕塑：“这男人女人？”话刚落，然后就爆了个“靠”。

　　他朝顾诽看去，对方表情很淡，整个人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外露。
　　彭峰看着雕塑下那署名的牌子，觉得这该死的未免也太晦气了一点。

　　说实话，彭峰现在都看不懂顾诽了，这人一直能忍，就算喝酒抽烟都是安静的，彭峰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他疯过一回。
　　那天林寒的家突然被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搬空，大大小小的家具家电被逐一挖空搬走，剩下一箱箱各种各样的垃圾，被扔在污水横流里的垃圾桶旁。
　　就这样一个大冷天，顾诽站在了垃圾堆里，发了疯似的倒翻。

　　顾诽身上是有股傲气的，平日里能喝酒能玩笑，但在一些话题上总是适可而止，对一些人始终敬而远之，彭峰跟顾诽五年舍友了，顾诽那股傲气不昭显，但他知道比别人都硬。
　　然后那天，就这样一个傲雪欺霜的顾诽弯下腰，垃圾倒到脚边，对路过的人全都不管不顾，不知道在找什么。
　　彭峰因为看过那画面，疯狂得让旁人都心惊，所以知道顾诽心里有疤，轻易碰不得。

　　这么些年，顾诽披上白大褂就换上一张冷面，脱下白大褂，照常吃饭聚会，吹水聊天，坐在人群里头看大伙抽烟喝酒。
　　顾诽跟着一群人活在世俗里，但彭峰觉得顾诽一只脚始终跨在圈子外。
　　彭峰看不清顾诽，这人仿佛将人劈成了两半，一半活在现在，一半留在过去。

　　此时的彭峰看着眼前这个烂雕塑，说了句：“都多少年的东西了，还能翻回出来。”
　　顾诽耸了耸肩：“你说的对。”
　　彭峰：“……”

　　*

　　林寒在艺院里绕了一圈，避开了老师和系主任的办公室，从大课间到大阶梯，从画室到泥塑室，林寒重新绕过那四年间走过的每一条走廊，正要离开时，在楼梯间再次遇到了秦思娴。
　　秦思娴刚从办公室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碰上林寒立马热情邀饭：“林寒姐？你还在？！”
　　林寒：“难道回来，就随便看看。”
　　秦思娴诚意邀饭：“都这个点了，要不咱俩去吃饭吧？我男朋友待会同学聚会，我不去，我饿死了。”

　　林寒喜欢秦思娴，活力四射，单纯简单，有梦想也有爱情，是许多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林寒月中就离开了，画室的工作做到国庆末，以后她应该不会再回来北城了，此时秦思娴开口，林寒没有犹豫便答应：“你带路？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不是地头蛇了。”
　　秦思娴瞬间笑开颜，说，学校的后面那条小吃街就很多选择，有辣有不辣，什么菜系都有。

　　两人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走，秦思娴在给林寒数来宝，火锅、酸菜鱼、砂锅菜、大盘鸡……
　　两人走至二楼楼梯转角处，秦思娴往下一扫，就看见了在展厅里勾肩搭背的彭峰和顾诽：“哎，我男朋友在下面！”
　　林寒随秦思娴的话往下看去。
　　秦思娴已经朝人喊去：“彭峰，顾师兄！”

　　彭峰压根摸不准顾诽，正为这雕塑头疼，这会听到秦思娴的声音，心想这丫头可以，来的是时候，然而头一抬，他妈的什么表情都顿住。

　　林寒从楼上往下看，看见展区里头的两个人，表情也冻了冻。
　　林寒想起了当初在医院和顾诽重逢的那匆匆一面，此时对方从下朝上稍稍抬头，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风衣垂落腿边，林寒看不清对方看见她时眼睛里是什么情绪，但面容平静，与那天一样。
　　林寒脚步一顿，和楼下的人对视上一眼，目光就从两人身上错开，低着头，沿着楼梯一步一步专注地往下走。

　　彭峰盯着楼上那人，像见鬼似的，又朝身边的顾诽看去，只见顾诽比楼上那人更淡定了，目光落在楼梯上的人，表情平静，窥探不出一丝风雨雷电。
　　彭峰却觉得自己在雷电交加：“这他妈的是什么鬼！”
　　顾诽随便地笑了笑。
　　就这么四个人，除开秦思娴那个还在乐的傻丫头外，好像就只有彭峰自己丢了这个人，彭峰表情扯蛋地烦。

　　顾诽率先撩起展厅的围带弯腰走了出去，彭峰也跟着跨步出去。
　　秦思娴朝两人快步过去，问彭峰：“你们不是去聚餐吗？”
　　彭峰：“他们早去了。”
　　秦思娴：“那你和顾师兄不去吗？”
　　彭峰：“还说呢，你手机呢？”
　　秦思娴这才将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才发现今儿拍照拍多了，没电关机了。

　　彭峰这时忍不住朝秦思娴身后缓步走来的林寒看去，秦思娴立马给彼此介绍：“这是我艺院的师姐，林寒，我和她都在画室里打工，今儿赶巧又碰上了。这是我男朋友彭峰，这是顾师兄，他们以前也是北联的，医学院的。”

　　秦思娴说完，彭峰见顾诽没反应，他也不知道给什么反应。
　　一时间，四人都安静了下来。

　　秦思娴朝彭峰和顾诽两人看去，正要再度开口时，身旁的林寒率先打破沉默。
　　林寒顺着秦思娴的话接了句：“你好。”

　　彭峰：“……”
　　彭峰看着林寒，你好个屁？

　　顾诽无声看着眼前的女人，片刻后，他朝人笑了笑，淡淡地开口：“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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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坑不浅了，毕竟这是本短篇，短短短篇/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