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人间》圆小北

5、第五章

　　不太好。

　　顾诽这话一出，秦思娴便大大的疑惑：“啊？”
　　彭峰眉头扭紧，心跳砰砰地跳，觉得真他妈刺激。
　　林寒这时才抬了抬眸，朝顾诽看了过去。

　　顾诽狭带着似真似假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开口：“饿到现在，聚餐也错过了，整个人都不太好。”
　　彭峰不说话：“……”

　　秦思娴一向都有些怕顾诽，此时对方这话一出，秦思娴便下意识想到这和自己手机没电失联有一定关系，便立刻说：“我跟林寒姐正准备去后街吃饭，顾师兄也一起来？”
　　彭峰瞪着自家女友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顾诽在一旁想了想：“也可以。”
　　彭峰：“……”
　　林寒看着对方，不作声。

　　*

　　北联后门一整条路都是食肆，小店紧挨着小店，价格实惠，品种多样，平时每到饭点时候，堂吃外卖都火爆。
　　如今国庆长假，留校的学生不多，此时晚饭时间的后街显得有些冷清。

　　秦思娴咨询大伙想吃些什么，三人都说无所谓，秦思娴便提议去吃火锅。
　　一张四方桌，彭峰和秦思娴挨一块，秦思娴和林寒挨一块，顾诽便自然而然坐到了林寒的左手边。

　　秦思娴跟着彭峰聚餐多了，对两人的口味都大致了解，所以点锅底的时候秦思娴只问了林寒能不能吃辣，林寒点头，秦思娴就比了个OK。
　　不一会老板便亲自将锅底端上，辣椒与红油铺满了整个锅面。

　　秦思娴低头点菜，因为下意识跟林寒这个师姐亲近，便不时问林寒忌口什么喜欢什么，喜欢吃肉还是吃菜？吃什么肉？菌菇呢？海鲜呢？
　　彭峰在一旁听着自家女友朝兄弟的前女友温声细语，在座位上频频皱眉。

　　顾诽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刚坐下没多久就拿出手机，说医院的人找。
　　彭峰没有话题，一张嘴难得闭了起来。
　　一桌四人，只有秦思娴和林寒两个女人在说话，彭峰眉头一直蹙着，林寒一开口，彭峰就下意识就抬头朝人看一眼，然后视线一转，又往顾诽看去，最后彭峰说：“还没点完吗？我来？”
　　然后桌上开始了短暂的沉默。

　　秦思娴总觉得今天的气场不太对劲。
　　顾诽平时虽然话不多，但在餐桌上也善谈，笑着碰杯，什么都捧一下场。但秦思娴觉得今天的顾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人沉默地坐着，拿着手机处理公务，但身上像覆盖了一层又冷又硬的冰，像雪地里窝着的兽，微微阖着眼睛，匍匐着不动，但让人害怕。

　　今天彭峰今天也奇怪。
　　秦思娴瞄了对方一眼，对方一脸的不爽，眉头皱着，也不大说话，秦思娴忍不住踢了踢对方，彭峰朝她瞧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对方朝她递过去一个奇怪的眼神，秦思娴没看懂。

　　秦思娴没有文科脑也没有理科脑只有一个搞艺术的脑，脑子一根筋，这桌上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压根没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她拿出手机想给彭峰发个信息问问顾师兄怎么了，这才想起手机关机了。
　　秦思娴当即起身：“我去门口租个充电宝。”

　　秦思娴离桌后，桌上便彻底沉寂了下来。
　　林寒眉眼垂落，手指转动茶杯，茶水轻晃，安静沉默。顾诽仍旧回复着信息，桌上流动着一股宁静又诡异的气氛。
　　彭峰放下笔，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了一声：“老板，下单，快点！”

　　彭峰喊得大声，林寒抬头，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林寒和彭峰以前有顾诽这层关系在，彼此都熟，彭峰也不知给什么表情合适。
　　都装到这个份上了，再打招呼也够操的，索性偏头，看着不远处墙壁上那块电视屏幕。
　　顾诽大概是忙完了，将屏幕关上，把手机放在桌上。
　　林寒也放下了转动的茶杯，问两人：“需要拿油碟吗？”

　　彭峰：“……”
　　顾诽：“可以，谢了。”
　　彭峰：“…………我不了。”

　　彭峰看着人走开，终于问出口了：“我说，这顿饭到底是吃什么？”
　　顾诽用茶水烫了烫碗碟筷勺：“你点的我怎么知道？”
　　彭峰：“……”

　　秦思娴拿着充电宝回来，发现只有彭峰一个人傻傻的坐着，秦思娴：“我刚刚看见顾师兄听着电话出去了，是回医院吗？”
　　彭峰：“谁知道呢？”
　　秦思娴懒得理他，又问：“林寒姐呢？”
　　彭峰下巴往调料区挑了挑。
　　秦思娴瞬间捉紧时间问：“今天你跟顾师兄吵架了？顾师兄看着有些不对劲，我都不敢惹他。”
　　彭峰：“……我也不敢。”
　　秦思娴：“你们搞什么鬼啊。”
　　这话彭峰没法接。

　　片刻后，林寒从酱料区回来，顾诽则从店外回来。
　　锅底烧开了，肉菜在红油里浮浮沉沉，彭峰抬手自己叫了瓶啤酒。
　　酒一上来，彭峰就觉得真不管了，自顾自吃，自顾自喝，听着隔壁的秦思娴跟林寒聊画室、聊艺院，听到后来他都不听了，无聊到看起了对面的电视。
　　顾诽像个隐形人，时不时回一下医院发来的信息，吃得慢条斯理，一顿火锅吃了很久，但实际上却又好像没吃进去多少东西。

　　秦思娴：“林寒姐你是12届的？彭峰和顾师兄是11届的！”
　　秦思娴：“他们读医的比咱们多一年，那你们是同一届毕业！”
　　林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秦思娴：“要是你们当年就认识，那我们四个可就有缘了。”
　　彭峰：“……”

　　顾诽已经停下了筷子，可有可无地笑：“或许是吧。”
　　顾诽：“我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

　　顾诽的衣角从林寒的余光中消失，林寒嘴巴里的一颗花椒微涩，呛口浓烈，不一片刻林寒半边口腔都发麻，然后才将花椒吐出。

　　秦思娴问林寒：“林寒姐你画室只做这周啊？”
　　林寒点头：“画室已经找到接替的了。”
　　秦思娴：“林寒姐接下来去哪呢？也是教画画吗？”
　　林寒：“跟朋友约了，会去一趟尼泊尔。”

　　彭峰猛呛了一口。
　　桌上两人都朝他看去，彭峰表情古怪又诡异地看了眼林寒。

　　秦思娴：“怎么了？”
　　彭峰：“……没事，烫着了。”
　　彭峰让老板再开了瓶啤酒，然后筷子便慢下来了，装模作样地喝酒，一双耳朵揪起来，若无其事，又全神贯注。

　　秦思娴：“去旅游吗？”
　　林寒摇头，说跟朋友一起去做义工。
　　秦思娴：“义工？”

　　林寒没有展开聊，这个话题没有延伸太广，秦思娴便开始说起了自己高中毕业旅行去尼泊尔的经历，秦思娴眉头皱起，说那里跟旅行社里的宣传图完全不一样，看起来是十分的后悔。
　　环境脏、教育差、传统宗教色彩浓厚、男女严重不平等，吃喝玩乐都没有好的。当时走在这个穷困落后的的国家里，她们团里几乎每个中国女孩都被无数个尼泊尔男人随意搭讪过无数次。
　　林寒露出一个苦笑，为秦思娴难得的毕业旅行感到惋惜。

　　此时电磁炉的开关已经关了，锅面的红油很快凝结成块。
　　秦思娴起身去了洗手间，顾诽还没回来，桌上剩下彭峰和林寒两个不知道熟还是不熟的人，彭峰觉得真他妈尴尬。

　　彭峰正要起身随便去哪的时候，林寒朝他说：“还吃吗？”
　　彭峰吐了句：“早就饱了。”
　　林寒：“那就好。”
　　彭峰：“……”

　　收银台前的林寒结账后，目光转向门外，不远处的顾诽朝向马路，靠坐在一花圃边抽着烟。
　　片刻后，林寒拾步，朝对方走去。

　　深秋的天沉得快，秋风从路面刮来，顾诽手上的烟猩红点点。
　　顾诽靠坐在一排花圃前，路灯的光从远处投来，将人的影子拉得细且长。
　　顾诽眉梢微动，目光顺着地上的影子一路移向走来的人。

　　顾诽闲适地靠着，偏头，与来人直来直往地对视，他抬起手，将尼古丁吸入肺腑，又缓慢地吐出。
　　顾诽在余烟中看着林寒，从头发到五官，沿着锁骨落在那件单薄的单衣上，衣服下的肩削瘦，风吹动衣摆，空荡荡地贴在腰身上，露出的手指每一根都纤细。
　　顾诽目光转回到林寒的眼睛上，两人说上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林寒：“好久不见。”
　　顾诽似笑非笑，说不上讥讽，但比这秋意凉：“不装了？”
　　林寒苦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
　　顾诽也笑：“你是挺讨厌麻烦的。”
　　林寒没有说话。

　　距离两人对上一次见面已经快一个月前，当时林寒刚回到北城，两人在六年后再见面，被浓重的消毒水味包裹，彼时的两人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也没有再见，匆匆相见，又匆匆别离，然后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就像当时两人分手时说好的样子。
　　而此时，两人之间弥散着浓烈的烟草味，这一回两人终于正式地说上了话。
　　林寒在月中便离开北城，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今天在这里再碰上顾诽，林寒觉得挺好，像一曲圆舞曲，有始也有终。

　　林寒问他：“生活过得还好吗？”
　　顾诽手指夹着烟，横在花圃边，烟蒂被烧出长长的灰烬，他闻言笑了笑，应道：“还行。”
　　林寒：“工作顺利吗？”
　　顾诽：“不错。”
　　林寒：“一切都顺利是吗？”

　　顾诽顿了下来，朝对方看去，将问题丢回给对方：“你呢，一切顺利？”
　　林寒点了点头，跟他一样的答案：“还行。”
　　顾诽：“是吗？”
　　顾诽突然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下方：“这里的疤，怎么弄到的？”

　　以前的林寒还是有些娇气的，人娇气，皮也娇气，磕碰一下，当下喊疼，过会铁定就青或紫。
　　那天顾诽看见林寒左胸下方有块疤，是顾诽不在的这些年才弄上的，是块烫伤的疤，疤痕不大，硬币大小，很深的粉色，有些增生，触感粗糙，与附近的皮肤差异明显。

　　林寒：“好像是烫到了。”
　　顾诽：“好像？”
　　林寒：“有些日子了，不太记得了。”
　　顾诽闻言，看着她，像是在笑她这个不带修饰的粗糙谎话。

　　顾诽的烟已经烧到了头，两人之间的话也结束了。
　　顾诽起身，说道：“需要前后脚吗？”
　　林寒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好。”
　　顾诽没再看她，将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独自朝店里走去。

　　火锅店内多了几桌人，热气冒腾，也热闹。
　　秦思娴还在跟彭峰抱怨：“你怎么让林寒姐买单啊？”
　　彭峰：“没留神啊。”

　　彭峰看见顾诽回来，然后往对方身后看了看。
　　秦思娴瞧见林寒还没回，便问顾诽回来时有么有在收银台看见顾诽林寒？
　　顾诽：“没太留意。”

　　十多分钟后林寒手上提着个塑料袋回来：“不好意思久等了。”
　　秦思娴看着那袋子东西好奇：“酸奶？”
　　林寒将酸奶分给大家：“嗯，解解辣。”

　　四人起身朝店门口出去，秦思娴还在说着林寒怎么去买单了，林寒说今天热闹，她请也合适。
　　片刻后，四人在店门前分别。
　　彭峰送秦思娴回校，林寒和顾诽各朝东西，彼此说再见。

　　秋冬的夜都长，顾诽走在路上，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不久后听到身后一声叫唤：“顾诽。”
　　顾诽脚步停下，偏过身看见林寒从不远处小跑着过来。

　　后街很长，夜色浓厚，一盏盏路灯将路照亮。
　　顾诽站在街道口处，一路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人。夜里仿佛有浪，崖边仿佛有雨，顾诽觉得自己在下雨的夜里看见了一只船舶。

　　林寒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了顾诽身前，将方才手里的那个塑料袋递给对方。
　　林寒：“如果烟瘾太大，可以试试这个。”
　　袋子里头是一套电子烟和一盒烟油。

　　“林寒。”顾诽淡漠地看着她。
　　顾诽突然伸出手，手指蹭在林寒的唇角边，指腹用力，对方的唇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你在图我什么？”
　　林寒原地僵了僵。

　　顾诽朝她露出了一抹浅笑：“下次再见，别靠我太近。”
　　顾诽：“你说过，我这层人皮随便一撕就烂。”

　　林寒看着顾诽转身离去，低头将方才那根香烟衔上，背影孤寂而优雅。
　　而她深呼吸一口气，像一只被随意放生的无趣猎物，身体却为狩猎者的触碰而腾起一片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