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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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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的第一天,林寒值早班。
林寒除了画室的短工,还找了些散工填补不用去画室的空隙,大多都是餐饮小店的兼职。
林寒在南街找了家奶茶店的兼职,月付,按小时结算。今天假期正日,有三工,林寒很满意。
早上的订单少,开铺后,制冰、备料、处理零星订单。中午时分,外卖订单开始增多,除了外卖平台上的,还有直接打电话来订团餐的。
今天一单三十杯的订单,地址是北联大,预定的时间正好临近林寒交班,便由她去送,结束正好下班。
林寒没用店里的小电动,直接扫了辆共享单车。这是林寒回来这大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在大学城的林荫大道上,然后重新站在北联大的校门外。
林寒看着头顶古老的牌匾,一时感慨万千。
订单预留的电话打了第三遍才接通,那边背景音吵杂,要喝和呐喊声此起彼伏:“喂?能麻烦您送进来不?就沿着林荫道一直走,第一个篮球场。”
林寒应下。
林寒将车停在篮球场边,就有两个男生跑过来接,背心短裤,护额下全是热汗。正好是中场休息,有拉拉队在场上跳加油舞,喊着口号,青春洋溢。
林寒原地驻足了片刻,然后将车停好,朝艺院方向走去,人还没走多远,一把苍老的声音便响起:“是不是顾诽那个丫头啊?”
林寒原地愣了愣。
林寒站在熟悉的校道上,转身时一刹那的幻觉,自己站在六年前的校园里,两旁的乌桕还没现在茂盛,阳光稀稀疏疏跳窜,投在熟悉的人身上。
而此时的乌桕红叶满地,天阴,并无阳光。
林寒看见不远处的人,有些惊喜:“冯教授?”
冯凡退休好几年了,今天回来是跟以前的学生聚聚,哪知道刚到,就瞧见篮球场边站着的那丫头额外眼熟。
冯凡笑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以前跟着顾诽天天来蹭我课那丫头吗?”
林寒站在原地,最后在对方的话里笑了笑。
冯凡老了,依旧精神抖擞,朝人走近,手往前指了指:“边走边聊。”
林寒没有推脱。
今年气温降得快,十月的北城秋意浓,校道两边的乌桕已经半红,落叶脆枝被扫至两旁。
国庆长假,校园里的学生不多,三三两两地往来,零星几个医学系的学生认出冯凡,纷纷尊敬地喊了声冯教授。
冯凡摆手:“我都退休了,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冯凡问林寒:“你们都毕业多久来着了?”
林寒:“六年了。”
冯凡点点头,感慨啊,笑道:“你这丫头当年来蹭了我这么多课,听进去多少了?还记得多少?”
林寒露出笑容:“都不太记得了。”
冯凡:“臭丫头,看来是分没扣到你身上是吧。”
林寒笑容沾着些回忆,便满了些。
冯凡一身中山装,背着手,腰背直挺,缓步走在校道中,像个慈厉的家长,闲骂两句,面上笑容却浓。
都是自家的学生,毕业了各奔东西,散落世界各地的种子前后盛开,多多少少都有些牵挂。
校道的岔路右转是医学系的大楼,林寒的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冯凡:“顾诽那小子呢?你俩一起来的吧?”
林寒无声摇了摇头。
冯凡回头瞧去,林寒面上淡笑着,却微微抿了抿唇。
冯凡只瞧了一眼便没有再说话,面上的笑依旧从容,目光柔和且睿智。
林寒说:“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
冯凡点点头,没往下接:“回来母校,准备回艺院瞧瞧?”冯凡依旧背着手,笑道,“你以前系主任是谁我就不记得了,但今天艺院有个展,应该挺热闹。”
林寒:“赶巧了,正要过去看看。”
冯凡:“去吧,我得回我那去瞧瞧我那帮小子了。”
林寒跟冯凡说再见,对方点点头,随之抬起手指朝人点了点:“丫头,脸色不太好啊,得空就歇去玩去,按时吃饭,早睡早起,记得不?”
林寒把话听进去,认真点头:“教授您也保重。”
冯凡满意地点头,背着手走远。
*
林寒在大学时特别爱听冯教授的课,严厉又幽默,就像锤子敲在铁板上,节奏感强,惊心动魄,从不说废话,睿智英明,且露锋芒,又大智若愚。
林寒觉得顾诽在一定程度跟这位老教授有些相像,所以便喜欢去旁听。
但冯教授的课可不是那么容易听,只要在课上被点名发问了又回答不出,不管你是什么系,主修课的平时分一次五分。
林寒就被扣过一回。
让顾诽带她去蹭课是有条件的,花招多,条件不一定都谈得拢,那回就是条件谈不拢。
顾诽遗憾地耸耸肩,林寒努嘴,跟在他屁股后面强蹭。
不巧,就被点名了。
被点名起身的林寒孤立无援,连讲台上的冯教授都挑了挑眉,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朝林寒隔壁无动于衷的顾诽说:“这次带家属来蹭课,不代扣分了?”
顾诽不紧不慢地嗯了声:“之前扣太多了,扛不住。”
那会彭峰就坐两人附近,笑声比谁都大。
林寒脸发烫,坐下后就发难:“顾诽,你也太小气了吧?”
顾诽头偏了偏,对着使劲蹬他的人勾了勾唇:“大气不了。”
林寒:“……”
顾诽:“毕竟养了个败家的。”
片刻后。
顾诽:“瞧,败家还咬人。”
那一段时光,踩着铃声赶课,操场永远热闹,春夏秋冬都慢,在青葱岁月里,快乐随手可得,人仿佛都不会老。
*
从林荫大道去往艺院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人工湖,抄近道,折过湖面上七曲八折的石桥,就是艺院的大楼。
北联的艺院很大,在林寒毕业后似乎又修葺了一遍,林寒迈入大楼,有些许的陌生,但熟悉的墨水与颜料味道瞬间又将人充盈。
艺院每年都有毕业展,颇负盛名,今年的国庆,艺院临时举办了一个展,将历届的优秀作品分门别类,摆满了整个一楼宽敞空旷的大厅。
林寒混进人群里,从书法至油画,从木刻到雕塑。
在大厅的最里头,一个个高矮大小不一的石膏雕塑错落陈列,片刻后,林寒站在人潮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风】
——【林寒】
“林寒姐!?”
秦思娴的声音异常惊喜,将正在发呆的林寒给吓了一跳。
秦思娴跑过去:“林寒姐,你也回来了?特意来看展的吗?”
林寒点了点头:“也算是吧。”
秦思娴随着林寒刚才的目光看去,表情诧异:“我天,这是林寒姐你的作品吗!?”
林寒:“我也有点意外。”
秦思娴却认真地崇拜脸:“这雕塑我见过,在泥塑课的课件上,但没想到是林寒姐你的。”
秦思娴说:“但林寒姐,我有个疑惑很久了。”
林寒:“什么?”
秦思娴:“这个雕塑,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林寒被对方的话逗笑:“你觉得呢?”
怎么说呢?还真看不出来。
雕塑的轮廓线条硬朗,头发逆风凌乱,每一根发丝随风飘成不一样的形态,每一根都张狂。
发丝将眼睛覆盖住,面部肌肉上扬,似笑非笑,几分疯狂,几分妖冶,亦正又亦邪,是一种中性的美。
秦思娴觉得有一点眼熟,但完全没想到像谁。当初林寒的这个雕塑被编进泥塑的PPT里时,班上的人就这个雕塑的性别问题展开过一阵激烈的讨论。
秦思娴琢磨着开口:“男的吗?”
林寒笑而不语。
秦思娴又说:“女的?”
林寒:“不要去定义一缕风,它无法被定义。”
*
医学院三楼,今天有个小讲座。
顾诽跟彭峰从后门进去,在门边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彭峰:“你是打算出发前回学校看看现代化主意的美好吗?”
顾诽懒得理他。
中秋过后便有人在群里摇旗,组织毕业的校友返校聚一聚,连老冯都被人磨到点头答应,不少人都冒头,顾诽当时也在群里回了个字。
彭峰因为秦思娴的关系经常回大学城周遭,而顾诽自从毕业后已经很少回来了。
一是忙,二是没有回来的理由。
彭峰:“很久没回来了吧?咱们学校有钱了,以前这厅只有木板凳?连空调都没有,好日子都给后浪了。”
顾诽:“木板凳还是沙发椅对你来说有区别?我印象中你就没上过多少节课。”
彭峰:“别提,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去读医,那些通宵背书背到哭的日子,真的是……”彭峰一个劲地摆手,一副头晕眼花的模样,“反正没事别学医,会变得十分不幸。”
提起这些,彭峰连讲座都没法听了:“不行了,我头疼,反胃,想吐,赶紧走。”
顾诽说他有病。
两人从大堂出来,风一吹,树梢沙沙作响。
顾诽率先看见了远处背手缓慢踱步走来的人,两人迎上前:“冯老。”
彭峰:“还记得我们不?”
冯凡笑起来皱纹相叠:“臭小子,就你们两当年一个使劲逃课,一个使劲带人蹭课,怎么可能不记得。”
彭峰摸了摸鼻子:“您老真是好记性。”
顾诽也笑:“冯老,很久不见了。”
冯凡拍了拍顾诽肩膀,无声点了点头。
冯凡带过这么多学生,最喜欢的学生里头,顾诽算得上一个。
聪明是其次,冯凡欣赏顾诽能沉得住,不骄不躁,不矜不伐,身上有狼性,这狼性能被随意掌控在掌心内,随时释放,随时克制,这是行医的气度,不是努力就能练就的东西。
爱屋及乌,所以冯凡也喜欢那丫头,鬼灵精一个,听一节神经生物学,明明什么都听不懂,也能给他摇头晃脑。
冯凡曾经看过林寒的画,落笔随性,配色大胆,有柔,且韧。画里都是鲜活的事物、鲜活的人,画里的世界缤纷且正向,映衬着画画的人也一样。
刚柔并济,张弛有度,掌控别人不能掌控的,驾驭别人不能驾驭的,与顾诽恰好般配。
冯凡活到这个岁数,命是不懂算了,但看人,自诩还是可以。
这次返校的二十来人,有的是同届的,有的早一届晚一届,面孔都仍算熟悉。临近黄昏,有人提议接下来没事的去附近的饭店继续聚聚。
冯凡摆摆手:“你们年轻的吃饭,我老人家就不凑热闹了。”
冯凡走时,顾诽过去送送。
冯凡依旧背着手,步履缓慢:“今天艺院有展览,有没有去看看?”
顾诽笑道:“没有这个艺术细胞。”
冯凡:“那不一定。”
顾诽挑眉,偏头等对方继续,然而冯凡面上带笑,没有下一句了。
两人从医学系大楼出来,一路沿着绿茵小道走,直至岔路口冯凡停下,说:“送到这就得了。”他人手指朝岔道另一边指了指,“有空不如去凑凑热闹,培养培养你那没有的艺术细胞。”
冯凡:“细胞学还记得吧?细胞相对独立,又与其他生命默默共生,这玩意就是这么奇妙。”
彭峰给顾诽打来的时候冯凡正背着手朝学校大门走去,彭峰问顾诽在哪,他说他准备过去艺院,找找玩到失联了的秦思娴。
顾诽闻言只停了一秒,脚步便朝艺院方向走去:“顺路,一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