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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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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地觉得我的日子要在这混乱的日子里沸腾起来,回家的计划也被我搁置一旁,我恨那个父亲那个家,也害怕那个父亲那个家。他若真对我好了,我不知所措;如果不是,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况且,这个时候要回去,也不知去哪里买得到船票,黑市票我也买不起,家里久已不寄钱给我了。
我只有重新摊开书包去上学,除了上学,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
公告栏张贴了诸位老师开课情况和上课地点与时间。文科部中文系第一栏就是陆泯之的文学与写作,一周一次,当天就有课。我走到教室时已经开始上课了,陆泯之穿着长衫,一只手拿着一个烟斗,踱步到教室中间正说英国的Essay与周作人的散文的写法。教室不大,已经坐满了人,后面还有人站一排,或依着门框或靠着墙壁,都捧着笔记本。
他踱到教室后面看了我几秒钟,我抱书站在后门口,他几乎是正对着我站着,我觉得心慌。他没说什么,呷了口烟,又走开了。
我趁机从教室里溜走了,溜到那河边上,静静地坐着,想坐到天荒地老。
不远处,又看见那一对新婚的夫妇赤着脚在河里站着,女的把旗袍撸得老高,露出白花花的肉,太阳打在上面,觉得刺眼。不一会儿,他们上岸了,两人都赤脚提着鞋子沿着河边往上走,边走女生边说什么,经过我身边时,女生仍然叨叨不休,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男生对着我点了一下头。我报以一笑,我知道我笑得和梅花一样清淡温柔。
母亲早早地告诉过我,女子笑应莞尔,而我笑起来特别好看,因为有梨涡的缘故。别人看见泛梨涡的笑,会像喝了家酿酒一样醉了。
他们的背影在不远处的梅林边一闪,不见了,但若有若无的似能听见女子吃吃的笑声。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空气里都是甜腻的花香,我又想起,那个女人撸起旗袍露出的白花花的肉。自己也觉得邪恶可憎,只有起身回宿舍。
付青青正到处找我。“你完了,今天Mr.陆点名了,只有你没到。”
“他真无聊,居然玩出勤率。我是去了的,没有位置,所以走了。他大概是看见我走,所以才点名的。有心整我。”
“不要说得我们Mr.陆那么邪恶。他说只是想认识大家。”
“那就是老奸巨猾,变相点名。”
“看不出你这个人心里这么阴暗。他开罪你了?不可能的,这才第一次课。”
“我不想跟你说了。没到就没到,大不了,我卷铺盖回我的安徽。”
“对了,你说回家。怎么又不见动静了呢?”
“你是不是想我回去了,好和你的Mr.徐、Mr.陆在这里约会是不是?”
“呸呸呸,我懒得和你说了,我要好好写我的文章,然后让Mr.陆透过我平凡的外表注视到我优雅的内心。你要不要写?写个自己的小传,这个好发挥。你要不写,这课也许不给学分了。”付青青不演话剧时总是更像话剧人物,更确切地说是喜剧人物,一脸悲壮的喜剧人物。
付青青对于陆泯之的推崇和百般维护的结果就是对徐离的变节。她终于顺利的从徐离课程的助理变成了陆泯之的助理。而我则成了徐离的课程助理,不管事情的因果,我是上了一艘贼船,心里觉得无辜。
陆泯之布置的习作发下来,付青青得了A,红笔朱批,“文字通顺,还有幽默。你是质朴豪爽的姑娘。”陆青青在寝室里抱着本子琢磨了半天,这句话暗藏着什么肯定的意思。诚然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陆青青一定会不舍不弃拐几百个弯,附会出其他的意思来,并一定要逼得我顿首为止。
我翻过自己的习作簿,没有分数,“我是一个等不到幸福的灰色人。”这一行下红笔标出,批:幸福在窗外,太阳照在梅花上,你是春天梅树上新开的蓓蕾。
脸没来由的烧起来,习作簿被我塞到抽屉深处,好像是我自己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自己读着难为情。
“得了什么分数?怎么藏起来了。”付青青见状叫起来。
“没有分数。好不好,你不要再嚷了。”她见我脸色有异,也就罢口不提了。这就是付青青的讨喜处,咋呼得恰到好处。
“青年会今天晚上有诗朗诵会,我要去布置会场了。你去不去?”
“你去吧。我还要画画呢。”
“你别老一个人呆着了。你要来听诗会,提前来找我。我给你留前排。”
“好。去吧。”
付青青哼着不知什么歌利利索索地走了。她是有这种本事的,雄壮的歌可以哼得轻浮,轻浮的歌也可以唱得像军队行军一样铿锵。
午后的阳光直射窗格子,蓝色的窗帘打下来,被阳光晒得有些透明,仿若九月的天空。我从抽屉里取出习作簿,把那句话又细细地看了几遍。那个神气的人是在安慰我?鼓励我?还是对我赞许?我愿是后者。
我拧开墨水盖,重新提笔在习作簿上写关于我的故事,关于西北男生,我真的需要一个人去明白我。
上课的时候,付青青一定要坐第一排,我实在觉得别扭,可是又不愿意一个人坐在这课堂。我没有勇气。最后妥协,每次都坐靠墙第一排的位置,我坐里边,她坐外面。
陆泯之讲课时总是要直视教室后面,或者窗外,从不环视学生,但也有偶尔的时候,付青青要提意见,他便会望到角落里来。我习惯低头,不敢抬头,怕要撞到他的目光。我想起办公室、梅林那些放肆,脸随时都会烧起来。
第二次的练习簿发下来是陆泯之自己亲自分发的。发到最后一本才是我的,我不得不抬头看他,尽量坦然地说,“谢谢。”他颔首一笑,眼睛里是波光。
拿到本子,我也不看就塞进布包里。付青青瞧了我一眼说,“你的诗写那么好,文章写得不尽然也许是路数不对吧。不然问问Mr.陆怎么回事。”
“我又不准备做什么作家。写不好就写不好。”
下课后,我撇开付青青一个人先回宿舍。坐到书桌前,我拿出习作簿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心里好像打鼓一样,知道鼓声是喜庆的,却还是紧张。翻开本子前几页,直接跳到后面,还是略带狂狷的草书写着,“人非凡,正因有七情,发自于心的真情最叫人感动。你这片真情,是等有福之人得了去。没有什么可羞赧,可悲哀的,你真的很好。”
“我真的很好。”我喃喃自语,抱着本子放在心口,横躺在床上,脑袋枕在丝绒被上像是枕在云朵里,夏天喝了深井里镇的西瓜水一样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