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十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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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青把大衣脱下披在我身上裹着我回去，飞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粒炮弹被扔在城里了，震得周边大片地方瓦砾唰唰地掉。牧青抱着我纵身跳入主道旁的一条临时挖的壕沟，我们身上一身尘土味，淡淡地还夹着一丝硝烟味，也许是从远处飘来的。
“日军又开始轰炸了。我们先避一避。”我整个的被他抱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蹭得我额头有一种细碎的痒。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似我自己常用的茉莉香，很熟悉，可分明又夹杂着一种强烈的明朗的香味，让人心生异样。他突然摸住我的手，“不冷了吧？”我摇摇头，自己鬓角的发蹭着他的衣领和脖子，我和他都禁不住看对方，我的脸突然泛起灼热的烫，有许久不曾这样面热。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都有光韵流转，他探下头轻吻了我的唇，又放开，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要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我看着他，真的想，如果他死了我是否会难过，但是我没法想象，想象不出。
那些敌机只是装模作样的在城区一掠而过，城区渐渐安静下来，我推开李牧青，自己爬出了战壕。他跟着也爬了出来，一把拉住我，“你这是不怕死，还是想死呢？”他眉头轻拧，我突然“噗嗤”一笑，“有区别吗？”他见我笑，拧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回去吧，军长大人。不然，我要提头去见你家的老爷子了。”
“你在挖苦我？”他咪着眼睛，抿着嘴，故作伤悲地问。
“你当是咯。”我微抬下巴不甘示弱，然后甩手转身走了。他跟在我后面，散散漫漫，但能觉出惬意。
我们还没近家，远远就看见容妈他们站在院门口四下张望。他们看见了我，呼啦啦地奔了过来。我被容妈他们拥着回家，反而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负气出走的孩子被寻了回来。一进厅，我却愕然了，大哥和大嫂正坐在沙发上，他们见我们回来也立马起身相迎，那阵势倒像我是客人。我半晌都不说话，也无笑脸，牧青见状忙笑着说，“让大哥、大嫂受惊了，做了陪都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少不了些事情。这一年其实少得多了，没想让你们碰上了。”
“不碍事，不碍事，哪里都一样。没准这里比家乡还安全些。”大嫂穿了黄呢大衣，盘着发，我看惯她穿褂裙，她突然改了洋装我有点不习惯，总觉得生硬。大哥倒是旧装，只是长大褂的边角走了线，红红的一丝垂着、飘着，像不太平的年月，无力，羸弱。
“子衿，妈他们都很挂念你。”大哥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小姐，这是大夫人亲手给您做了好些糕点。您要不要尝尝看。”一个梳着一条长辫的女孩子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喜气盈盈地说。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面很熟，我浅浅一笑问道，“你是？”
“我是喜妹，二小姐不记得，您….”
“我看大少爷、大少奶奶赶路也累了，二小姐和姑爷爷累了，大家还是早一些休息吧。有话还是留到明儿再说！”容妈突然打断喜妹，不知何故。
“对啊！我们这一路真是走得不容易，多亏有妹夫。”大嫂看着我又看了看牧青，很讨好的样子。
“容妈，客房安排好了吗？”李牧青问。
“都安排好了！”大嫂不等容妈，自己抢着说，很感激的意思。
“那大哥、大嫂今夜就好好歇息吧。牧青明日再置酒席给二位接风。”
“嗯啊！”大哥慌忙地点头，那落魄犹如他衣角走的那丝红线。
我对他们无话可说，转身上楼，大哥、大嫂尴尬地站在那，走不是，说不是。“大哥、大嫂，去休息吧！”牧青没有立即跟我上来，却有意留下安抚了大哥、大嫂一番。
我坐在梳妆镜前拆发网，牧青进来关了门，走到我后面，帮我拆。我撇过头去，“你不会，我自己来。”
“不会我可以学。”他说着捏住我的下巴，盯着我，深情款款。
“你想我吗？”他的鼻子蹭到我鼻子上，呼出的气息，又让我心突突地跳得厉害。
“不想！”我掰开他的手，转过脸去。
“那你去找我？”他抱住我，用额头抵着我，我不知该往哪里逃。
“已经说过了，我怕你死了，你父亲找我麻烦。”我把头垂得很低，声音越来越小，说谎一般。
“到底是你的嘴巴硬还是你的心硬？”他笑着吻了我的脸颊。
“不和你说，我去放水。”我推开他，嘴角管不住却露出一个笑，他怔怔站在那里看我，有些呆了。
这一夜，倒似新婚。
李牧青抱着我睁着眼睛不睡，我亦不能成眠。
“子衿，你以后能不能为着我多笑一笑。你一笑，我就像打了胜仗一样从头到脚都舒服。”
我背着他，不吭声，但心里却微微有一些蜜意。隔了一会，我转过身，问他，“我大哥、大嫂怎么来了？”
“他们跟着我来的。”
“你回了绩溪？”我心中一惊，瞪大眼睛望着他。
“对。我只是去看看。那日你说那样的话，让我害怕。”
“那你去绩溪做什么？”我心里纠成一团。
“我只是想去看看，也替你看看。你在害怕什么？”他的眉头也轻拧在一起，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没什么。外面这么乱。”我有点不敢看他，那些沉在我们心室里的灰尘，好像又被风扬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但是开口却只说了句，“睡吧！”自鸣钟敲了四下，我睁着眼睛很累，脑子却像汽轮一样呼呼转。牧青翻了几次身，终于呼吸均匀了。我睁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我再一次梦到西郊，纷纷的花絮，落了我一身，四处都在飘花絮，茫茫一片。
我睡到中午才起，喜妹来给我梳头，她穿了一套粉红的衣裳，我看着分外眼熟。
“喜妹，你在徐家不长吧！”
“二小姐，七年了，我是跟着大少奶奶来徐家的。您不常在家，所以见我不多。不过……”喜妹说着突然停下来，自己捂住嘴巴。
“怎么了？”我转过头，不解地看她，她有些害怕的退了几步，“没什么，二小姐。”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这不是在徐家，不用害怕。”我微微一笑，她终于放下手，也笑了。她有一张俏脸，虽然肤色有些沉，但却是极健康的小麦肤色。
“二小姐，要是大少奶奶他们知道了，要骂我的。我不说。”她摇摇头。
“我让你说就说，你不信我的话吗？”我拉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我信，我信二小姐，我第一次见您就喜欢您。所以我才争着去给您做女傧。您看这身衣裳就是您打赏我们的。”她说着拉着大辫子有些扭捏有些害羞。
我又看了那身衣裳，粉红、粉红，像极梦中的花絮，像极西郊的四月，“子陵”，我喃喃自语，突然失了神。
“二小姐，梳好了。”喜妹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与喜妹下了楼去，容妈正陪着大嫂在客厅里闲话，大嫂见我下来，笑着迎了上来，“怎么样，喜妹的手艺还好吧？不瞒妹妹，这个喜妹可是我身边最可意的丫头，我从我娘家带到你家去的。”我淡然一笑，施施然坐下来，从茶几上摊了报纸看。
“容妈，牧青呢？”我翻着报纸，漫不经心的。
“二小姐，姑爷和大少爷出门去了。”
“二妹，我们毕竟还是一家人。我知道你还在为那些事生你大哥大嫂的气，可我们不是也没办法吗？徐家的家业，要是这么丢在你大哥手里，莫说丢了我们徐家的脸，就是二妹你脸上也无光。”
“大嫂，胡家….怎样？”大嫂一个人叨叨的说了一圈我没仔细听，心里怔忡很久，终于还是把话问出口了。
“胡家，胡家，胡家….胡家一大家子迁往上海避战乱去了。”大嫂被我一问，显然也慌乱，口吃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子陵呢？”我说出子陵的名字，容妈和大嫂均色白，只有喜妹一脸天真笑着说，“子陵少爷他”，她说到一半，突然瞥到大嫂，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他也去上海了。”
“二妹，我们和胡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况且听说胡家在上海为子陵另择了亲事，你也就别再惦念了。况且，李牧青无论怎么看也不输给胡家三少爷。他为着你，这样乱的光景特特跑去我们家见家长族人，说你在这里思家心切，不便回来省亲。这不是，妈才让我和你大哥跟来重庆探你吗？”
我心头又被投进石子，一圈圈的波纹漾开，心绪烦乱。我把报纸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子陵少爷是不肯的。”喜妹突然插嘴，我猛地抬起头看她，像攀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要你在这里饶舌，还不下去。”大嫂拧紧一对秀眉，眼珠似要爆出，喜妹吓得赶紧逃了出去。大嫂又转过脸赔笑道，“说是不肯还不是去了上海吗？上海是个花花世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容妈，我想回房了。午饭我不吃了。”我有些头晕，起来时差点没站住。
“二妹，我还想跟你说说家里的事，我们特特来这里走一遭，你可要帮我们。”大嫂也跟着起来，急巴巴地说。
“我身体不适，大嫂，你有事跟牧青说吧。他愿意帮你们自会帮，他不愿意的，跟我说也没用。”
我坐在书房里看云，秋天的暮云少有这样绚烂的变化，那绯红的云霓掖藏着喜气。子陵，你的新娘一定是这样欢喜的颜色吧！子陵，“蒲草韧如丝，君当如磐石”，你是否还记得？不，你还是不要记住了，记得太深痛苦。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茫茫人海，我为谁而来？我想得头痛，躺在摇椅里，躺到虚弱，像病了一样。
半睡半醒之中发现自己被李牧青横抱在手中，我看着他，他温柔地看着我，“回房睡吧，别着凉了。”他嘴角的笑，清清浅浅，那么像子陵。我突然勾住李牧青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李牧青抱着我，有一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茫茫然……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十二章（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