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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十一章(1) ...

  •   两天未睡,临到待嫁这一日,我的脸上爬满倦容。修容的妇人抱怨道,“夫人,小姐的妆上不去。”付夫人送了新喜服来,一件大红苏绣牡丹图的对襟旗袍,别致清减就是失了隆重。这桩喜事本来是付家的盛宴,到底只是沦为了一桩差事,大家都赶着交差。我犹如一只木偶,劣质的木偶,在各人手中摆弄。
      “我自己来!”我有些厌倦这样的摆弄。付夫人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出去了,那些下人也就跟着出去了。
      我换了那身旗袍,隔着床,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窄窄的肩,细细的腰,有点孤零零的单薄;瓷白的脸白纸一般,微微有些圆润的下巴不知何时被裁剪得削尖,像粒瓜子仁,只剩那双清水眼依然深嵌其中,雾气重重。就那么一瞬,我以为是母亲,与我隔着镜子对望着,彼此眼里都涨了云气,盛着悲戚。
      付夫人派人送来了一大盒的首饰,镶金嵌绿,明目张胆的俗丽。我看了一眼,让下人又送了回去。墙角的碗莲开了,紫红的花蕾,花色馥郁,我掐了一枝未开全的,别在发侧,自顾地又照了一回镜子,满意了。这是别人的婚礼,我只是刚好路过,聊表心意,无需盛装!
      “小姐,李家迎亲来了。”一个穿红衣、戴红花的喜娘跑进来说。她看到我微微有些讶异,“小姐,您……”,我看了她一眼,拉过盖头将自己盖住,什么也不说。见此,她也打住不说了。
      院子里一排枪响,连响了十发,我坐在床前等着李牧青上来,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终于听见人声,有人群上了楼来,我屏住呼吸,好像铃声响了等着开考一般,却听见有个男人说:
      “付小姐,我代军长来接您!”是王副官的声音,原来李牧青并没有来。这也寻常,只要他喜欢,不用在乎任何陈规。有下人扶我起来,我自己走出门,走到大厅,走出院子,走下山,上了汽车,耳旁有些低低地议论声。付夫人送我出门,付家山则始终没露面。院子里也有礼乐声,不知为什么总让我觉得零零落落地嘈杂,隐隐透着一种荒凉。
      我头沉沉的,有些糊涂,还没反应过来,车已经停了。我还没下车就听见外面宾客喧哗,礼乐大作,可以想象李家的热闹。就那么一刻钟,这个世界于我,恍若是冰火两重天,但我早已习惯,世事更迭,不可理喻。
      “报告军长,新娘子接来了!”
      “新郎官,请新娘子下车吧!”喜娘说得喜气洋洋,旁边依是低低的各种议论,但都是喜气洋洋的。
      “牧青,快请新娘子下车啊!”众人开始催他了。
      车门开了,我等着他伸手给我,但他迟迟没有伸手给我。
      “你下来吧!”他终于说话了,那样的冷和不耐烦。我只有自己扶着车门钻出车,天气有些热,太阳晒在头上,滚过热水一般。我有些步虚,站起来时晃了一下,手被另一只手拉住了。那只手掌宽大有力,掌心有茧,是常年拿枪磨出来的。一次一次的逃奔,都是这样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我,我竟已熟悉。
      “这位小姐,你是心虚吗?都站不稳了!”李牧青放开我的手,漫不经心的地说道。
      “李少爷!”喜娘听到李牧青的话有些慌张失措,想止住李牧青。
      “牧青,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大概是李家的宾客,好奇地问。李牧青不理,有微风吹过,微微掀动了一点盖头,我瞥见他还是穿着那身黄军装,没一点做新郎的意思。
      “牧青,你这又是怎么了?”是李牧青的父亲,严厉干枯的声音,像白日里的幽灵,无论怎样说话都叫人不安,我怎么都不会忘记。
      “唉,大家不要着急着喝喜酒,想不想先看看付家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啊?”李牧青说完冷笑了一声。众人突然变得安静,热闹的场面一瞬间冷掉了。
      “牧青,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李父虽然这么说,但说得不紧不慢,并不像真的在指责李牧青。
      “父亲大人,牧青只是想在成亲之前看清自己未来太太的真面目,我怎么知道我娶的一定是付家小姐?也许付家山舍不得女儿了,随便找个丑女人顶替呢!”
      “牧青!”李父这一声低沉,有一些愠怒。
      “来来来,大家一起来看看我李牧青的娘子了!”他边说着,边伸手扯下我的盖头,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本来讥诮着的一张脸突然脸色凝然,望着我发呆。
      我们就那样对视着,都不说话,我是明明白白的漠然,他是明明白白的意外。
      “唉呀,粉黛不施,天生丽质,牧青,你的新娘子真真一个美人!这下,你不用担心了!”这声音很耳熟,我微微侧头一看,竟是舒睿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有些怪也有些冷。我有些意外,也有些心惊,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我就想到陆泯之。想到陆泯之,我就有些难堪。事情到这一步,我无所顾忌,因为我是孑然一身,也没有谁可以挂记和在乎。可是,舒睿贺一出现,却搅乱了我死寂了的心。
      “我不知是你!”李牧青低低地说,话语那样温柔。他嘴角挂起一抹浅笑,眼睛里竟然泛起波澜,春波一顷,看不到头。他伸手牵我,带我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父亲跟前。他父亲看了我们一眼,似有深意,但猜不透。他的脸完全曝露在日光里却显得有些平庸,只是五官比例更怪诞。
      “感谢诸位同僚今日能来参加犬子的婚礼,李某谢过各位。李某还有要事,要先行一步,抱歉!”他说完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进了房,“呼啦啦”从人群中钻出几个穿黑衣的人跟着他进了房。神秘,诡异,除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但是李家的宾客似乎习以为常,李牧青似乎毫不介意,他一走,大家又开始喧闹。
      酒宴开始了,李牧青带着我满场敬酒,我又变成了一个木偶,被人摆弄着,演木偶戏一般。舒睿贺拿着杯子给我敬酒:“徐小姐,恭喜啊!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简单的人啊。”我分不清他这句是称赞、阿谀还是讽刺,只能对他报以一笑,这种场合纵使我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
      整个晚上,我再也没有笑过,但是似乎都不阻碍李牧青的兴奋。我心里暗自奇怪,李牧青那个阴森可怕的父亲以及他母亲都没有出现过。他既不阻止我嫁给李牧青,却在儿子的婚宴上提前离席。这种行为实在无法揣度,但我心中始终是不安,始终有些担心。
      鬓上的花凋了,掉落一片荷花瓣,落在我肩膀上,我把它取下来放在眼前端详,却闻见微微荷香,仿若是从我家庭院里遥远地吹来的。初夏了,我家院里那缸莲花应是开得莲蕊摇滟吧?天井里的山桃枝上一定结满青果了吧?那么,容妈呢,是不是依旧坐在山桃树下飞针走线?

      “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

      注:尾词源自北宋周邦彦《苏幕遮》。我情不自禁借用此词替子衿姑娘的心境写意一把。一面睹物思乡,同时叹其身世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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