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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章(5) ...

  •   月移星沉,只有江涛起落,只剩涛声寂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摊主们都开始收摊了。徐离酒量不好喝得满脸通红,絮絮叨叨,我自己也是微醺。我拉他走,他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我只有搀住他,往回走,他的手上上下下划动着,嘴里一会儿喊着,“青青,我来了”,一会儿喊,“胭脂泪,相留重”。这一路晃晃荡荡,走得艰辛。
      可是我们离开江边,要去哪里?我没有去处,他也没有,我和他皆是无家可归的人。我们怎么可以去责备青青父亲的势力,哪个做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父母都是用心良苦,而我父亲也是这些父母中的一个吧?我是不是知道得太迟?如果我早一些知道,父亲的结局是否会好一些呢?
      我搀着醉醺醺的徐离,无所去从,李牧青却出现在街头。他挥了挥手,让手下人把徐离搀进车里。
      “你要干什么?”我对他有很多的戒备。尽管他每一次都在我没有去路时出现,可是他也一次一次让我陷入困境,给我伤害。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不可以信任的人吗?”
      “你值得信任吗?”我仰头冷笑道。
      “子衿,子衿,你在哪?”徐离躺在车里梦呓一般,我有些尴尬,李牧青看了一眼车里的徐离回头摇摇头笑了,“我不是他,只能睡着做做梦。只要我喜欢,哪怕要了我的命,我也要得到!”我的心中浮起冰渣,身上有些冷,抱着胳膊别过头去。他突然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到我身上,是他的味道,淡淡的香,好像七月茂盛的草丛里传来的草木香。我竟然这么熟悉。
      “你能不能不要娶青青?”我突然开口问。
      “我可以选择吗?”
      “当然,李牧青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做不到!”我扬头看他,说得笃定。
      他笑了,有一种隐秘,“你太抬举我了,有一件我就没做到,你说呢?”他探过身子靠近我,鼻息挠人。
      “你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吗?”我不甘示弱,盯着他。
      “呵呵,说得好!我李牧青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输字。你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送青青和徐离走,成全他们。”
      “可以。不过你要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
      李牧青让人把徐离送走了,自己驱车将我带去城中的一处旅社。旅社里竟然住了一个昆戏班子,吵吵嚷嚷,梳妆上镜,贴花扮脸。李牧青不知道跟领班说了什么,突然来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男人让我坐到镜子前,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就往我脸上抹油彩。
      “你听好了,天一亮,我就会送这个班子去付家唱堂会,唱到夜半结束,我会派人把他们接出来送出城。你顶的是个旦角。你这么聪明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了。徐离那里我自会安排。”
      天亮,装扮好的戏班子被送进了付家,花园里张灯结彩已经搭起了戏台,付家请我们喝了喜茶后戏就开锣了,一开场就是《单刀会》,北曲昆唱,净角唱工剧颇要本钱,头戴绿夫子盔,口带花五绺,身穿绿蟒如帅肩,腰束角带,红彩裤,高底靴的关羽咿咿呀呀唱得山高水长,耸入云霄,端的却是稳如磐石。
      人并不多,付夫人从厅子里到花园里,来来回回地忙,也看不出在忙什么。中国人办喜事就是如此,一定要忙,只要忙,忙才好,忙才兴旺,好像烧旺了的灶膛火。那时候,容妈不是也和付夫人一样的忙吗?

      “某想当日,掩弟兄三人,在桃园中结义,宰白马祭天,宰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云长英雄气长唱了满场,只这一句好像从云外破空而来。子陵曾拉着我的手说,“生不同日,死同衾”,为什么我有错觉一切都在重演。
      近中午时分人越来越多了,都是来送贺仪的,付老爷也出来接待,只是不见青青。我在付家为昆班准备的道具房里偷偷监视园子里的一切,一直都不见青青。依照青青的脾气一定不肯就范,我猜她一定是被她父亲困在房里了。这么等下去一定不是办法,我只能冒险试一次了。
      付家山和他夫人正陪宾客在院里赏戏,我装了一盒油彩走到青青门前,她门前果真守了两个下人。
      “唱戏的,你来这里干嘛?”我穿着戏服,脸上带了妆,被其中一个拦住问。
      “我们班主知道你们小姐大婚,特让我来送一盒胭脂,略表我们昆班的一点心意。”我故意说得很大声。
      “你给我们就好了。”
      “你让我进去吧,我也顺便给付小姐说两句吉利话。”
      “让她进来。”两个下人还没回答,付青青唰的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砰”地又把门关上。
      她盯着我左右看,我忍不住偷笑了。我一笑,她认出来了,差点要叫出来,我快手蒙住她的嘴。
      “付小姐,我代表我们昆班祝您和李少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我抿着笑冲着外面说,边打开盒子让青青看,边冲着青青眨眼睛。青青一瞬间明白于是也说道,“这胭脂真不错,你帮我试试如何!”
      青青喊完,我凑在青青耳朵上轻轻说,“快点,我们换装!”我们迅速的互换了衣服,然后我用最快速度照着自己的妆给青青画了一个差不多的,再把头套贴到她头上。
      “青青,你一会儿下去到你家花园的耳房就不要出来了。戏班的班主知道的。唱到夜里结束了,你就跟班子出去。李牧青会派人接应你的。自己多保重!”
      “子衿?”青青突然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的伤怀,付青青何时这样心思细如三月雨?我摸了摸她的脸说:
      “好了,不要多说了,不然走不了。徐离在等你!”我冲她一笑,然后对着外面大声说,“付小姐,好了,我要走了。还等着我上场呢!”她的一颗泪掉了下来,落在我手心里,沾了脂粉,当真成了粉泪。我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要她走,她会意地点点头。
      “谢谢你的胭脂,我也要休息了!”她等我爬上床,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开门走了。
      心跳剧烈如园子里的锣鼓“咚咚”声,让人喘不过气。我估计着青青差不多进了道具房,爬起来透过窗子看院子里的情形,院子里如故。回头却见桌上的喜服已经被青青剪成了烂布条,明明与我无关,我却心里隐隐地疼痛。
      锣声下去了,丝竹声又袅袅婷婷地从天边来。细细软软的嗓音把戏文唱得柔若无骨,唱得千回百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远远的戏台上的杜丽娘水袖轻挥,低眉颔首,真真是芳华正浓的宋朝闺秀,清心玉映,困锁春闺,闲愁无处去。所谓命运,反复无常,隔着几百年对望,却又惊人的一致。
      我在窗前坐得一片死寂,总算熬到丝乐渐歇,又嘈杂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戏班子被一队兵送了出去。青青在末尾,出园子时回头往我这里看,我不想被她看见,侧身躲在帘子里。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我的心要跳出嗓子眼,“小姐开门啊,太太要来给你梳头了。”
      “咚咚咚”,那门声似院子里的锣声似乎还没散去般,歇完又“铛铛”开场了。
      “小姐,你开门啊,让太太进去!”下人丫鬟的声音。
      “青青开门,是娘啊!”付太太的大嗓门,热切直接。
      我死死抵在门背后,大气都不敢喘,我在心里计算,青青走了多远。丫鬟喊完,付太太又来喊,催命一般,喊一声,我心里扯锯一般扯一下。他们大概叫了半点钟,突然听到付老爷的声音。
      “青青开门,再不开门,爹要生气了!误了吉时不好!”付家山的声音里埋伏着怒气。
      “青青!”他在给我下最后通牒。
      “青青!”我一咬牙,把门打开了。众人均呈惊愕之色,我定了定神,开口说,“伯父,伯母!”
      “你是谁?”付家山一脸疑虑问道。
      “我是青青的同学,徐子衿!”我抬头微笑说,心下微有惧意。
      “青青呢?青青是不是别你放跑了!”付家山瞪着一双铜铃大眼,要吃了我。
      “是,青青走了!”我答得淡定,风雨已入楼,倒也好,没有什么可怕的。
      “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付老爷动怒了。
      “慢,伯父,你捆我之前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说!”
      “能请他们退下吗?我只想跟你和夫人说!”付家山看了我一眼,有一些迟疑,还是摆摆手,屏退下人们。
      “伯父,也许你现在派人去追查,还是可以把青青抓回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回来以后是否能如您愿出嫁?”他没做声,眉头轻捻,“就算她出嫁了,你觉得她会幸福和快乐吗?你就不怕她以后的日子就跟这件嫁衣一样。”我说着把被青青减成碎布条的嫁衣抖了出来给她父母看。嫁衣千疮百孔,触目惊心,付夫人看到这样嫁衣吓得捂住嘴。
      “伯父伯母,我知道你们只有青青这一个孩子!你们一定不想她以后都在痛苦中度日吧?更何况,青青和徐离已有夫妻之实,而李牧青根本不想要这桩婚事。你和李家交好了,而青青的幸福也算完了,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家山,我们就青青一个闺女啊!你知道青青的脾气有多倔,我们逼不得她!”
      “唉,夫人,可是李署长那我没法交代,请帖都派出去了,明天就要来接人了。政府里几乎人人都会来,青青一走,我这不是纯心给他出丑吗?”付老爷说着挠了挠光头,一脸愁容。
      “那怎么办呀?”付夫人也跟着焦虑起来。
      “夫人,没办法了,就她,让她代嫁。”付家山筹措了一分钟突然指着我说,盯着我,脑门上全是汗。我心里一沉,但依然忍住不语。
      “行吗?可她不是我们女儿?”付夫人有疑虑
      “我说他就是我女儿,干女儿,谁敢说不是。署长不过想拉拢我,所以要我把女儿嫁给他儿子。他管我嫁哪个女儿。”
      “伯父、伯母!”
      “好了,徐小姐,你什么也不用说。你既然那么仗义帮青青逃跑,那就请你好人做到底,代她出嫁。给李府做少奶奶,就是给我付家山做女儿,亏待不了你。”付家山打断我,也不想听我多说,甩了袖子就出去了。付夫人看着我有些抱歉终究也跟着出去了。我扑到门边,门重重地被关上,从外面锁住了。月亮落到湖底,我的心也沉到潭底。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唉,就这样。青青,徐离,你们走吧,走到天边去。天南地北,任尔双飞。

      注:文中所引戏文取自《关刀会》第三折,《牡丹亭》之《游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十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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