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说在秋》风裳水珮

45、第十章(2)

　　我们乘火车回重庆，这一路上李牧青都与我形影不离，我几乎无话，李牧青的话亦不多。他总是一个人靠窗坐着，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另一个世界，神思飘忽。也有时候，他就坐着皱着眉头一直擦手枪，一遍一遍，那种肃穆让人不敢靠近，好像一碰着他就会炸，就会伤人。我们到重庆一出车站，就见一辆车停在门口，一个穿军服的年轻人带着一列大兵驮着枪等在旁边。
　　“你们怎么会来？”李牧青有些不满，看来这并不是他安排的。
　　“回军长，是署长让我们来的！”领头的队长对他敬了一个军礼，毕恭毕敬地说。
　　“他怎么就来重庆了。”李牧青似乎有一丝紧张，撇了撇嘴，脸色更阴沉了。
　　“军长，署长让您回来务必去见他。”我和李牧青坐上那辆车，一路上，他都沉着一张脸，似乎在想什么，担心什么。
　　车子一直开到了郊外的一所别墅前，别墅有高高的院墙，院墙上拉了电网，大门紧闭着，只开了一扇侧门。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过来开了车门，“少爷，老爷子只让您一个人进去。”李牧青瞪了那个人一眼，却拉起我的手，往里走。整个的氛围让人焦灼，我似乎能预知是要发生一些事情，但又无法想象。
　　我跟着他进了厅，厅里很暗很暗，窗帘紧闭，只亮了一个壁灯。正对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在幽暗里，既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身量，但我能感受到他眼里射出来的杀气。我全身都觉得冷，这个人的冷漠和凌厉似乎与李牧青的如出一辙，但又更甚。
　　“父亲”，这个阴森的人竟是李牧青的父亲，我终于知道李牧青身上那种阴冷来自于哪里了。可是李牧青的母亲从照片上看起来是那么温润的一个女人，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丈夫？
　　“你从南京逃走，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这个老头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淡，淡地人六神无主。
　　“是！”
　　“那付家山的女儿怎么办？”
　　“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这门婚事，您不能拿您儿子的婚姻当驭人的工具！”
　　“放肆，谁教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老爷子发起怒来声音干枯尖利，听了人心大乱。
　　李牧青别过头不言语，桀骜不驯。“我已经和付家山订好了，这个月底就完婚，也就是下个礼拜一，也不用回南京，我们就在重庆办。”
　　“我绝不同意！你还不如杀了我！”
　　“混账，我不会杀你，不过，我会杀了她！” 老头子暴跳如雷，站起来，用手枪指着我。他的脸被灯光分割成两半，一半在黑暗中，一半曝露在我面前。那是一只鹰隼一样狠厉的眼睛，半张薄情的嘴。
　　李牧青也在那一霎那挡在我的前面，脖子的青筋暴出，触目惊心。
　　我鼻子哼了一声，推开李牧青，轻蔑地笑看那个盛怒的老爷子。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李家人只会拿人命来要挟人。真是有其子就必有其父啊！”
　　“子衿。”李牧青想阻止我，他是真的又恨又怕。可是我不怕，我唯恐他不杀我。
　　“徐二小姐，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你绩溪的家人，还有胡家的人未必愿意为你而死？”
　　“既然你这么想杀我的家人，那又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呢？天下人都被你们俩父子杀光了，这整个天下就都是你们的了，多好啊！”
　　“徐小姐，好胆识，好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本座说话！难怪让我们李家这位大少爷不惜为你和老子翻脸。不过，如果整个绩溪人的命都买不平徐小姐，那再加上庐山脚下那一家子呢？”他说完嘴角微露一点笑，那笑简直让人恐惧。
　　“一路派人跟踪我们，掳走小豆子的是你！你太卑鄙了！”
　　“徐小姐，你跟我谈卑鄙？你也不去问问李牧青，他老子是谁？”
　　“子衿！”李牧青拉住我，不让我再说。自己却忽地跪到地上，“父亲，之前是牧青不对，跟子衿无关。牧青从来没求过父亲什么，这次还请父亲成全我，我真的喜欢她。”那么骄傲的李牧青竟然这样臣服在他父亲面前，还是因为我，这实在超乎想象！他说他喜欢我，可是就因为喜欢，所以他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这是什么样的爱？
　　我无话可说，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是我不可能不在乎子陵、阿梅他们。他们这样被牵扯进来比我更无辜。子陵因为我已经伤了一条腿，阿梅一家因为我差点失去小豆子。我再恨眼前这对人，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牧青，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个女人。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必须先娶了付家山的女儿。否则老子现在就毙了她”。
　　李牧青站了起来，慢慢抬起头，神情竟有些惨淡，“父亲是一言九鼎的人，您当说话算数。子衿，我们走！”他没等老爷子开口，拽着我转身出了大厅。
　　一出门，我就挣脱李牧青的手，给了他一巴掌，“我还想有谁会跟踪我，谋算我，还连累阿梅他们，我早应该猜到都是因为你！你想我跟你在一起，做梦！”我说得咬牙切齿，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不介怀。他摸了摸脸不喜不怒，神情落寞，回头对一旁的大兵说，“送徐小姐回公寓。”旁边的两个大兵敬了一个军礼，答了声，一人抓住我一条胳膊把我塞进车厢。我被他们像犯人一样押解到市区的一栋两层小楼里，李牧青却并没有跟来。
　　整个楼里没有一个女佣人，全是穿着白衣的男工，一个个沉默不语，像哑巴一样。透过阳台，我看到门口被一队兵围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如何，我只是绝望，这样的人生到底要多灰暗才会罢休？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我禁不住有一些怨恨陆泯之。如果我还在南联和付青青厮混，或者如果我和徐离在一块，又或者，即使我不幸被炸死，哪一个结局都比眼下的好！陆泯之，你送我走，真的只是为我好吗？为什么我觉得我被你送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越走越黑暗！
　　也许是想多了，脑袋疼得厉害，疼到半夜才睡着。逃亡，逃亡，一夜的逃亡，为什么在梦里，命运也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