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说在秋》风裳水珮

44、第十章（1）

　　从那夜起，庐山上开始飘小雨，寒气逼人，外面烟雨蒙蒙，像子陵眼睛里的雾气。我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屋子里，听淅淅沥沥的雨声，想念那些过往，一桩一桩。子陵的伤该好了，西郊的桃花也谢了吧！曾逸和木夏应该和好如初，过着幸福甜蜜的日子！徐离也许爱上了付青青了！还有，冯九是否见到了陆泯之，而陆泯之是不是也和木老夫子作伴，继续在遥远的昆明过着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
　　雨声潺潺，越下越大，好像是受够委屈，要一次倾吐光。李牧青伴着雨声反复地擦着手枪，擦到铮亮，他还是擦，他不说话，眉头也锁着迷雾一样失魂落魄。他也有心事，并不想说的心事。
　　雨下了两天终于停了，山中滴翠，鸟声婉转，我披了件衣服往外走。山中都是雨气，草香混着泥土香催人醒来。我走着走着，雾气便起来了，开始只是轻轻的一层，从山谷里飘过来，我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只有一种湿冷。
　　我走到一个亭子，亭子下面是万丈深谷，里面云雾缭绕，忽然有一大片云飘来，我真有冲动踏云而去，也许它会带我飘到子陵身边去。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真美！”我盈盈自语，坐在亭子上，云气一点点涌上来。李牧青却悄然而至，傍着我坐下。我转头看他，他在云气中，那张俊朗的脸诗梦一般，那么一刹，我以为是子陵，心里砰然而动。我不看他，转过脸去，他却突然凑过来轻吻我的脸颊，我心里一惊，站起来又羞又怒，千般不是。
　　我掉头就走，也不管他，可是走了一会，却没听到他跟来的脚步声。我回头看，眼下只有空濛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我又往回走，走回亭子，也没有看见他。雾气越来越大，半米视野内我都看不清了，整个山林里静悄悄的，连鸟声都听不见，我心里有些忐忑，终于忍不住喊起来：
　　“李牧青，李牧青，你在哪里？”没有回应。
　　“李牧青，李牧青，你听到没有？”我声音大了一些，山谷里有微微的回声。
　　“李牧青，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我转过身叫了一圈，山谷里的回声也大了，在远远地飘着。
　　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是昨天那些跟踪的人又来了，我想着心里隐隐地害怕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我吓得大叫了一声，回头一看是他，嘴角挂着邪魅的笑。我一气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太可恶了。”
　　他摸摸被打的脸，舔了舔唇，得意地说，“打得好，这才是你，哈哈!”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他在后面说，“你不害怕了？”他又像以前那样戏谑我，我不会上他当，加快步子往前走，就在我要绕出山道时突然从山上跳下两个人，他们蒙住我嘴巴，其中一个将我扛起准备跑。
　　“你们给我站住！”李牧青冷冷地喝道，然后是枪响，似乎有人倒地，我心里一惊，那个抗住我的人拼命往前跑。那个人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把我放下，原来李牧青赶上来正用枪顶着他的背。
　　“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不然我见一个毙一个。滚！”那个蒙脸人立马跳进旁边的草丛逃走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你要放走他？”
　　“你只要在我身边就一定没事，不要担心了，我们回去。”
　　他抱着我的肩带我回去，还没进别墅，常伯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你快看啊，不知谁把一个孩子丢在我们门口。”李牧青脸色一下子变了，我愈发纳闷心中有些惊恐，进屋一看，一个下人正抱着小豆子在手里哄着。小豆子哇哇哭个不停。
　　“李牧青，怎么会这样？你一定知道的!”李牧青看着我，眼睛里又闪出令人害怕的寒光，他对着常伯吼道，“常伯，发电报，说我即刻启程去重庆。”我第二次看见他这样的暴躁，像一只受困的狮子，简直在咆哮。我放弃问他，把小豆子抱了过来，小豆子在我手里，慢慢不哭了。
　　“常伯，有粥没有，你给我一些粥？”李牧青陷在沙发里，漆黑的眼睛，在幽暗里闪着一种奇怪的光。那些下人似乎都惊恐万分，一个个都站着不敢动，房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常伯，你去吧！”我走到常伯身边，笑着对他说，常伯犹犹豫豫地挪了几步，我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才吩咐下人去各自准备。
　　我抱着小豆子也坐到沙发上，我故意逗他笑，小豆子在我怀里又雀跃起来，上上下下的窜动，没个停，嘴巴里“呜呜哇哇”的说着话。
　　“阿…妈”，小豆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捧着我的脸这样叫，边喊着还一口扑到我脸上，我脸上湿湿地沾满了他的口水。我脸“扑”地红了，李牧青却突然笑起来。
　　“阿…妈”，他又叫了一声，我睁大眼睛佯装生气对这个小娃娃说，“你不要乱叫了！”
　　我偷看了李牧青一眼，发现他笑眯眯正地看着我，我从未看他这样笑过，孩子一般，眼里都是纯良。我拉紧的心弦终于一点点松了下来。
　　“我猜他们一定是拿小豆子在威胁我们，我们一定要去阿梅家看看，我真的很担心！”我见他眼中怒意消了，才试探地问道。
　　“他们不敢胡来的！你放心。”他淡然地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激动和愤怒。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问了，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这件事肯定也与他有关，他在敷衍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他说的，好像他是一诺千金的。
　　“少爷，电报发好了。我去准备行李。”常伯说着把粥也端了上来，李牧青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
　　“帮我抱抱吧？我喂他吃点东西。”这是我第一次带一些讨好的请求他。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把小豆子抱了过去。小豆子在他怀里乖乖的，大口大口地吃饭，不时用手抠抠嘴还发出“呜呜”地笑。房间里的空气终于流动了。
　　常伯收拾好以后，李牧青立即叫了车载着我和小豆子下山。我抱着小豆子到阿梅家时，贵生正低着头坐在院子一言不发。
　　“贵生！”贵生抬头看见我抱着小豆子，激动得站起来有些说不出话，眼泪一瞬就流下来了，我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眼圈红了。
　　“阿妈，阿梅，小豆子回来了，回来了。”贵生结结巴巴地叫着，阿梅散着头发从屋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哭着从我手里一把抱过小豆子，紧紧搂着哭个不停。贵生也过去拍她的背，一边偷偷看我。
　　“阿梅、贵生，对不起！”我的声音很低，低得我自己都快听不清。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是遭我牵连，是我亲手打碎了他们的宁静。阿梅听了我的话睁着泪眼看着我，瞳孔里透出不言语的怨恨。她和贵生都不回答，好像在防范什么。
　　“走吧！”李牧青说着拉着我的手回到车中，我不时回头看阿梅和贵生，他们也看着我，但是毫无挽留，只剩下冷漠和生分。我心里一阵隐痛，眼泪已经积满眼眶，我努力让自己平静，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眼泪还是“啪嗒”滚了下来，很大几颗，掉到衣服上，榆钱一般。李牧青突然伸出手，用手背给我揩干泪湿的脸，眼睛里有很多歉意。
　　我看着车窗外，山下的雾气早已散尽，青山历历。世事如烟雨，总要散去的。确是：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注：
　　《庐山烟雨》源自宋朝诗人苏轼。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由《五灯会元》卷17所载青原惟信禅诗的一段著名语录演化而成。语录的原句是：「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有人缁素得出，许汝亲见老僧」。这“三般见解”，指得是禅悟的三个阶段，也即是入禅的三种境界。东坡此诗，正用此意。
　　此处是子衿的感慨世情变化，引来自我安慰，要自己看淡所有的遭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