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说在秋》风裳水珮

32、第七章（3）

　　我并没有想当然的死去。也许正如容妈说的，这叫阳寿未尽，阎王都不收我。只不过再醒过来的我，除了觉得疲倦辛苦，心里空空如也，也好，起码不用急，不用怕，全凭造化。
　　“二小姐，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你这是让二夫人在地底下都不安生啊！”容妈陪在我身边，大概是家里人怕我再寻死。我死了，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娘大概早就投胎了，她没空管我！”我无力地笑，带着嘲弄。
　　“二小姐，可不要讲这样的话，你这不是叫死去的二夫人心寒吗？”容妈愁容满面，好像我又要去死一样。
　　“容妈，我娘到底怎么不要脸了？”我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问。
　　“哎呀，二小姐，你不要这么问了。那是老爷气急了，胡说的。”容妈在掩饰，我一听就知道，她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容妈，你就告诉我吧！我要知道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坐起来，拉着她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她。当我要做小姐时，她只是下人，不是容妈。
　　“嗨，二小姐，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容妈很为难，别过脸去。
　　“容妈，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怎样不要脸了？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我爹嫌弃冷落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个理由？我才不要和我娘一样不明不白！”
　　“小姐，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但是你要相信二夫人她不是个坏女人。我听人说，二夫人只有十岁就进了府当丫鬟，聪明伶俐地很讨人喜欢。那时，老爷也不过十七、八岁，才刚定了亲。老爷很喜欢二夫人，就教二夫人读书、写字，二夫人聪明，学什么都有模有样，连过世了的老太爷都夸她聪慧。二夫人长到十六岁那年，出落得如花似玉的，走哪里都招人看。老爷就将二夫人收了房，喜爱得不得了。老爷到哪就将二夫人带到哪，大夫人有的，二夫人一定有，二夫人有的，大夫人可未必有。有一年，老爷去上海做生意，去了大半年，二夫人也跟着去了。据说二夫人在那里喜欢上了一个年轻人，要跟人私奔，被丫鬟发现了告诉了老爷，没走成。老爷问二夫人那个人的下落，二夫人死活不肯说，一气之下老爷将夫人关了起来，差点没给沉塘。你知道我们这里不守节的女人哪个有好下场。可是，老爷舍不得，后来又发现二夫人有了身孕，就让下人封口，把二夫人送回了家。再后来，老爷自个儿也从上海回来了，二夫人还生下了二小姐。只是老爷从此就对二夫人冷了心，后来娶了三夫人、四夫人，就更是不闻不问了。二夫人性情也是刚烈，对老爷那些年从来没服软过，见面就是淡着一张脸。我看老爷和夫人心里都怄着一口气！”
　　容妈说完叹了口气，“小姐，容妈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就别再多想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二夫人她自己，谁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老爷冤枉了二夫人也未必。”
　　“容妈，你不信我娘会与人私奔？”
　　“唉，二小姐，你怎么这么问，你叫我怎么回答。”容妈脸露难色，且有些不高兴。
　　“容妈，我相信！”我对着容妈笑，还故意笑出声来。
　　“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容妈摸不着头脑，看着我很惶恐。
　　“如果我不是我爹的女儿，那就太称心如意了。”容妈不可思议地看我，她肯定以为我疯了。
　　容妈怎会明白，我在高兴呢，我还在替我母亲高兴。她不至于死得那么平淡，悲凉，像她这样美的仙子怎样也应该有点惊心动魄的故事吧！哪怕故事的结局只是一个悲剧。我的父亲和母亲好像是设了一场赌局，他们两人都输了，连带我和也被他们牺牲掉了。我何其无辜！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老爷不行了，他在喊你呢！”有小丫鬟在外面喊。我有些懵了，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爬下床，穿着睡衣，往父亲房里跑。
　　我去的时候，父亲房里已跪满了一地的人，老老少少都在哭。父亲奄奄一息，伸出枯枝一样的手，要我过去。
　　“子衿，不要恨爹。我对你不好，你娘一定是怪我了，怪我不信任她！”他说得很费力，声音都在发抖，我抓着他的手，心里一阵一阵纠起来的痛。这个跟我膈应了二十年的人，竟然要一走了之。他和我母亲一起一走了之。我只是个多出来的笑话！
　　“子衿，你不想嫁就不要嫁了。我早就备好了你的嫁妆，你带着它们走吧，去过你想过的日子，过快快乐乐的日子！我要走了，我要去见你娘了。”父亲说完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似有微笑。他胸部一阵一阵的颤动，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想抓住他，挽留他，然而，这世间有很多东西越想抓住却越抓不住，比如母亲向往的爱，父亲对母亲的爱、还有我对他们的爱。
　　父亲的手在我手里握了许久，终于慢慢的松了下来。是的，他走了，永远地走了。我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他手上，也滴在我的手上，滚烫的热，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