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沉浮》白重月

2、第二章

　　“醒醒，你醒醒……”

　　知道自己周身冰寒，洺希并没有触碰小风，只是小声的在旁边唤着。

　　多少年了，就自己一个人……不，该是一个鬼，就自己一个鬼在这小小的屋子里生活，真的很孤独啊。

　　之前也有人住进来过，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看见自己，更别说和自己说话了。小风的出现，对洺希而言真可谓是惊喜，实在是按耐不住心底的喜悦，洺希急切的想和小风聊一聊。

　　小风其实昏过去没多久就被洺希唤醒了。因为害怕，她实在不敢睁眼，也不敢喊，只想装睡，盼着天亮。可额头密密麻麻的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

　　洺希也没戳穿她，知道她醒了就安静的坐在床边让她缓缓。

　　手指点了点角落里的酒，一壶酒便飘过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真是好酒啊……”洺希自顾自的饮了起来，好不惬意。

　　小风就惨了，高度紧张的她全身紧绷，身体慢慢地开始麻了。

　　快天亮吧，快天亮吧……心里无数次默念着……

　　可离天亮还早着呢。

　　看她如此痛苦，洺希也是不忍。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洺希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到：“我原来也是人，后来，不能活，不能出去，可能即使沧海桑田，我也永远离不开这个地方……”从来没和人说过这话，原来说出来这么难过，本来就没有光的眼睛更暗了，心里一痛，身体里阵阵寒气散了出来。

　　小风终于受不了了，猛地坐了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小风是恐惧，洺希是抱歉。

　　四目相对，良久。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洺希怕小风再吓昏过去，尽量温柔：“自我死后，也有人住进来过，可从来没有人能感知过我，你是这十多年来唯一能看见我，还能和我说话的人，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十六年了……”

　　“我为什么能看见你？”

　　洺希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该怎么办？”小风轻轻地拽起被子，默默的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洺希周围一片冰寒。

　　“什么怎么办？”

　　“我，我……”小风瞟了一眼窗外，夜深，雨重。只要自己一喊，他就能立马控制自己，如果等到天亮，夜还很长，他真的不会伤害自己吗？或者，即使他不伤害自己，天亮了他就会消失了吗？如果不消失，真的会放自己出去吗？

　　“我出去后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的，你相信我。”小风满脸真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请他相信她，放过她。

　　此刻在小风的认知里，她是绝对的弱者。

　　洺希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就深沉的目光越来越暗，周围寒气愈浓。

　　十六年前，他也是肆意洒脱的少年，都城首富独子，父爱母疼，也曾像现在的小风一般幸福无忧。

　　一朝醒来，少年望着床上自己冰冷的身体，然后是仆人惊恐的喊叫，父母崩溃的场景，全府悲恸的哭声……那一年，他不过十六岁，恐惧，心碎，煎熬，他崩溃地叫喊，一次又一次伸出双手却不能和父亲母亲触碰。

　　所有人都散去，他想追出去，一次又一次，都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弹了回来，数不清多少天多少夜，直到感到无比虚弱，最后只能轻飘飘的躺在床上，无能为力。

　　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就在自己十六岁生辰的那日，没有任何征兆的死了。

　　往后，母亲时不时来到他的房里，哭得悲痛欲绝，洺希也跪在一旁哭得伤心不已。

　　终有一日，别院还是住进了陌生人，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洺希得知父亲母亲已经搬离了这伤心地，前往别城定居了。

　　可关于自己的死因，却从未听说片语。

　　据说，人死即入冥，入冥轮回，不入轮回者，不出三年便会灰飞烟灭。

　　三年过去了，洺希等不到轮回，也等不来灰飞烟灭。

　　却等来了身体里一股力量的觉醒，虽然逃不脱这禁地，对外界却有了一些感知，知道春去秋来，万物更迭，可惜唯独看不到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

　　于他而言，小风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这久久的孤寂，给了他冲破这困境的希望。

　　初见她时，他觉得浑身力量充沛，没多久，他竟然能触碰属于她的物品。

　　今夜，他喝了她的酒，感受到了久违的醉意，久违的触碰，然后是她的惊叫。酒意清醒过来的瞬间，第一件事便是要冲破这困境，可惜没多远还是被重重地弹了回来。

　　没有办法，他只能先控制住她。

　　所以，这种种，只是洺希自己的感受。于小风而言，只有恐惧，他这十六年来的种种感受，凭什么让小风感同身受地理解他？

　　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极其想摆脱的恐怖存在。

　　洺希收回思绪，对着小风说到：“我不会害你的，但是你不但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暂时也不能搬离这里。”

　　“可是，可是我终归是要离开这里的，我与当今太子殿下定了亲，等我宫中礼仪学的差不多了，终会与太子殿下成婚，那样，我就……”小风如实回答，她惊恐的觉得，他要缠着她一辈子。

　　洺希皱了皱眉：“我只是让你暂时留下，没打算困你一辈子。”

　　他需要唯一能和自己感知的她帮忙解谜。

　　“好。”小风怯怯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了。

　　洺希用手在小风背上轻轻点了一下，小风只觉一股凉意钻进了她的体内。

　　小风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也别这么害怕，我给你施了咒，只要你每天都回来，自然不会有事，如果你不照办，后果自负。”洺希一脸严肃。

　　其实他并没有给小风施什么咒语，只是吓唬她。

　　“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先这样吧，等我想到再告诉你。这几日你和往常一样即可。”

　　另一个悠然自得，云淡风轻。

　　事情有了转机，洺希身上的寒气便也退了下去。

　　此刻，两人不但能互相看见，甚至还能如常人般相触碰。

　　一男一女在同一张床上实属不妥，洺希反应过来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自觉的退到了房间一个角落里。

　　小风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只见他幻化出一团黑雾隐了进去，黑雾就悬空在角落里，只有小风看的见。

　　“呼……”

　　小风疲惫的躺下，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呀。

　　天亮时，雨晴了，天依然是阴沉沉的。

　　昨晚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多希望昨晚是场梦，可那黑雾还在。

　　小风无力地低下头，洺希肯定就在黑雾里，不禁想，白天都还在，太可怕了。

　　丫鬟们伺候小风洗漱完毕，准备更衣时小风却突然有些为难，别人不知道，还有一个洺希在屋里呢。

　　“小兰，你去把偏阁的帘子拉上，我去那里更衣。”

　　想到这两天洺希就一直在这里，小风脸上瞬时染上一抹韫色。

　　小兰虽觉得奇怪，但也只能点头照做。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黑雾里传来洺希略带慵懒的声音，这声音只有小风能听到，想来他是听见她说的话了。

　　小风住进来后，他虽迫于无奈离不开这里，可不该看的他不看，不该听的也自是不会听。

　　小风觉得尴尬，没再说什么，换了衣服便匆匆出门了。

　　小风走后洺希从黑雾中幻化成人形，拿起小风的话本子躺上了床。

　　别院偏厅。

　　小风毕竟是相府嫡女，未来太子妃，嬷嬷们对小风的教导自然是耐心细致，请安、见过礼什么的都细致的讲了很多。其实正是嬷嬷么讲得过于繁琐，小风才会觉得无聊乏味。

　　她也提过让嬷嬷们讲些宫里有趣的事给她听，可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嘴巴也最是严实，小风身份尊贵，他们就礼貌又不失尊敬的含糊过去。

　　太子妃正式成婚前自然是要先入宫中由皇后亲自教导一段时日的，只因最近皇后身体抱恙，便先让宫中资历老的嬷嬷们先来让小风习惯习惯。

　　再过两日嬷嬷们回宫，这任务也就结束了。

　　所以，小风每天都要听一些枯燥又反复的东西。再加上心里藏了洺希的事，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浑浑噩噩的便熬到了下学。

　　膳厅。

　　面对着平日里爱吃的菜小风也没什么食欲，这般心事重重，都以为她因为宫中教导之事烦闷呢。

　　面对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关心，小风也是努力的做出开心的样子，然后努力的吃了点菜。

　　想到回去要面对洺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她多想把事情告诉家人，可是她不能，她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他对洺希的力量一无所知，如果他伤害家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小风委屈得都快哭了。怕家人担心，她努力的把眼泪憋回去，笑了笑道：“最近从话本里读到一个故事，就是觉得故事里的人太可怜了。”

　　听这话，林度严肃的目光投向林阔，林阔尽是喜欢给妹妹找一些稀奇古怪的民间玩意儿，林度说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向来是主张金贵的养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的，不喜她过多接触民间的玩意儿。

　　林阔心虚，匆匆吃了几口后找了个理由跑了。

　　韩如玉温柔地给小风夹了她爱吃的菜，让她好好吃饭，小风收回思绪，乖巧的吃了起来。

　　都城夜间大雨白日阴沉，已经多天了。

　　偌大的花园里，没有一朵花开的朝气。

　　韩如玉陪着小风回房，风过稍凉，母亲温柔的为女儿披上大氅，大红与小风身着的素裙相映，原本清丽的容颜瞬间多了几分娇俏。

　　“小风和娘说说，最近读了什么故事？”韩如玉温柔的问到。

　　小风愣了一下，在桥上停了下来，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院子，想起里面洺希的存在，不由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故事而已，不用那么伤感。”

　　韩如玉笑笑，只觉得女儿单纯可爱。

　　“阿娘，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不做亏心事，又何惧呢？”韩如玉想着小风最近是看到了与鬼怪相关的故事，所以会觉得害怕，便细心安慰：“小风若是觉得害怕，娘去陪你睡可好？”

　　小风突然想起洺希给自己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不由的心里一惊，连忙摇头：“不用了阿娘，我只是随口问问。”

　　韩如玉牵起小风的手走到一旁的亭子坐下。

　　“小风不如把故事和娘说说，娘也对能让小风这般害怕的故事感兴趣呢。”韩如玉故意笑着，想让小风放松些。

　　小风不会说谎，也不能把洺希的事说出来只能磕磕绊绊地开始编起了故事。

　　韩如玉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小风看了个话本，主人公是一只死了十六年的鬼，生前幸福，死因不明，被困原地无法转世，看着最爱他的父母悲痛欲绝，他却无能为力，独自煎熬了十六年，终于遇见了一个能与他说上话的人，但是这人具体和他什么关系，剩下的故事小风还没有看完……

　　小风虽然讲得磕磕巴巴，还因为要隐藏一些事情更是逻辑都不连贯，韩如玉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本子倒写得蛮有趣，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

　　“阿娘不觉得可怕吗？”

　　韩如玉笑笑：“要怕也是与那鬼相遇的人会怕吧，听这故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那鬼既不狰狞，也不害人，想来也是可怜，莫名死了，尝尽与亲人生离死别之苦，还不得转世，真是凄凉。希望故事的结局与他相遇之人是他的救赎吧。”说着说着，韩如玉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同情，也是感慨。

　　见小风愁眉不展，韩如玉转移话题：“小风觉得害怕把那本子扔了就是，别看了，以后可得叮嘱阔儿不能再给你找这么奇怪的话本子了。”

　　“我不看了。”小风乖巧的答到。她也不能说自己就是与那鬼相遇之人吧。

　　转眼天色已晚，云沉风重，看来大雨欲至。

　　韩如玉陪着小风回房，在她床边陪了很久。

　　黑雾在房间里游来游去，只有小风能感受那股焦躁的寒意，她只能装睡，好让母亲安心。

　　韩如玉走时，命人收走了小风的话本子还有一堆空了的酒坛子。

　　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的那刻她才忍不住叹出了气，和小兰吩咐到：“喝这么多酒，又看这么多鬼怪故事，能不乱想吗？以后阔儿再送什么东西到小风这里，你都要留意向我汇报。”

　　“是，夫人。”想起小风夜里惊醒的举动，觉得这些酒和话本子对小姐影响真是不好，都拿走了也好。

　　“最近夜里都是风雨，你们值夜也要注意保暖，别受凉了。”

　　“是。”众人应到。

　　吩咐完韩如玉便离开了。

　　小兰看着夫人的背影打心底里的尊敬。

　　林相夫人韩如玉，出身名门，端庄贤良，待下人也宽厚，林府因为有此主母，也是林府上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