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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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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郁深出现在熟悉的诊所里。
两个多月前给他扎过针的中年女医生正给一个大娘量体温。
段阁让郁深在椅子上坐下,待女医生忙完后道:“他发烧了。”
女医生指了个位置让就诊的大娘坐过去,一边甩着水银温度计一边看了郁深几眼,将温度计消过毒后又递给段阁:“先量体温。”
继而又对郁深说:“你真容易发烧啊。”
郁深将体温计塞进腋下,疲软地靠在椅背上,闷声道:“老毛病了。”
女医生在隔间里给大娘配药,声音空旷地传来:“我知道。”
“嗯?”郁深懵然,“您怎么知道?”
“你说呢?”
段阁拿了个靠枕垫过来,郁深起身让他垫进背后,再靠上去感觉软和多了。
揉了揉泛痛的太阳穴,郁深迟疑着猜:“我以前来过这儿,对吗?”
女医生笑:“对啊。”
郁深惊诧之余有些不好意思:“您记性真好啊。”
隔间里传来走动的声音。
女医生举着输液瓶走到大娘身边,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郁深一眼,又将视线扫过一旁的段阁,笑道:“一般病人记不了这么清呢。”
郁深没能听懂她话语里的深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抿着唇露出个清浅的笑,显得内敛文静。
早年郁深接人待物都是这种含蓄腼腆的态度,这两年年岁渐长,又做久了自媒体,性格才开朗热烈不少。只是面对这种陌生的长辈时,仍旧会做出这种乖巧懂事的模样。
五分钟到了,郁深拿出体温计递给医生。
对方转动水银计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三十七度八,还行,你吃药还是打针?”
郁深略一犹豫,先问段阁:“你要回去吗?”
段阁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不回。”
“那打针吧。”郁深道。
女医生听完他们的一来一往,又斜眼看着郁深笑了一下,没说别的什么:“行。”
郁深听着对方又在隔间里配药,恍恍惚惚间突然发问:“您一直记得我吗?”
女医生又道:“是啊。”
“以前没听您提过呢。”
“以前没必要提。”
郁深愕然,纳罕道:“什么?”答案太奇怪,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医生却好似没听到他这一句话,在隔间里没再出声。
郁深感觉大脑一阵一阵发胀,脑海里仿佛有一根银勺在搅动无数神经,眩晕感牵动胸腔,使其泛起绵绵不绝的恶心感。
思绪变得很迟缓,他只能一点一点梳理本就不甚清晰的记忆。
最早能隐约追溯到的记忆也是来自大学时期了。
这间诊所临近他的大学,他偶尔发烧不耐在校医室排队,就会来这里打针。
然而搜寻到的回忆实在太过模糊,甚至记不清“第一次”来是在大一还是大二。
——没有办法,郁深的发烧经验太丰富,普通的记忆极易被新的记忆盖过。
他高中真的来过这里?
无意识喃喃出声:“想不起来了……”
蓦地,额头覆上一双冰凉的手。段阁的大拇指缓缓按过他的眉骨,最后停在太阳穴附近轻柔打圈。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声音也清凉。
好凉,发烧时抱起来一定很舒服。郁深迷迷糊糊地想。
过了一会儿,女医生配好药,给郁深打上点滴。
转头对段阁说:“我这儿有毯子,消过毒的,你要就去拿。”
段阁颔首:“谢谢。”
“你们认识吗?”郁深下意识向往段阁身边靠,呼吸不远不近地扑扫在段阁颈侧。
段阁看着郁深开始朦胧的眼睛,不想回答时便逃避话题,语气淡淡的,声音却放轻很多:“睡吧。”
郁深最初还暗暗想着段阁怎么又不回答问题,但不过多时,睡意彻底上涌,他在半睡半醒间靠在了段阁的宽肩之上,很快便安然入睡。
段阁就这样静静在他身边坐着,任他依靠,不动作也不看手机,仿佛这样平淡的场景便是他难得的幸福。
女医生不知何时靠在隔间的门槛上,支出半个身子看着段阁。
“睡了?”
段阁动作轻缓地点了下头。
“来瓶葡萄糖?”女医生玩笑道。
段阁垂眸看着呼吸均匀的郁深,淡淡开口:“现在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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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深第一次来这间诊所的是在高二的春天。
他本人全然忘记了,段阁却记得很清楚。
那天郁深发了高烧,脸色苍白似雪,明灿的阳光沿着窗台蔓延进来,却只让他难受得蹙眉闭眼。
上学期间生病是让他极为不快的事情。
幼时因频繁生病,郁深被那会儿的同班男孩大着嗓门讽刺“太娘儿们”。
他当时想法纯挚,憋着不舒服去扑打那几个人,大声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娘儿们,你们妈妈不是娘们吗?不许你这么说妈妈们!”
结果被那群男孩耻笑,说他是傻逼,不知道娘们是骂人的话。
小孩子的恶意是纯粹又刺骨的,毫不遮掩,不知委婉,轻而易举地在其他人的灵魂里笼罩下一片终身不散的阴影。
还是小萝卜头的郁深不明白为什么娘们是骂人的话,却知道了总生病是不对的,是会被人嘲笑的。
于是后来再怎样难受,他也坚决不去和老师请假,不肯让人家觉得他软弱可欺。
郁深是柔韧的性子。
柔和内敛之余,又是极为能忍的性格,若是他不想流露出的情绪,那必定是咬死了牙关也不肯在人前展露半分。
就连段阁都是直到第二节课课间,看到对方罕见地翘掉了跑操,这才发觉对方身体有恙。
16岁的段阁的情绪控制能力远不如后来,登时便凑近同桌身边,嗓音有少年人特有的一点清越:“你不舒服?”
郁深却很敏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坐起身,没什么表情回:“没有,就是有点困。”
段阁微拧着眉,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坐在座位上的郁深。
对方胳膊支在桌面上,一手撑着额角,手上欲盖弥彰地翻着语文书。
可下一节是数学课。
好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有没有发烫。
可是在原地踟蹰良久,指节不自觉抖了几下,看着那不过一臂的距离,还是没有勇气跨过去。
常听人说暗恋的感觉就像是口中含了一颗酸甜的糖,甜时化水,酸时搅胃。也听人说暗恋像是连皮吃了一口柑橘,苦涩和甜蜜一齐在口中绽放。
可段阁想,暗恋怎么会像吃糖或橘子呢?
吃进口中,太过亲密。
暗恋分明是像远观一朵名动京城的花。
他绽放时你欢喜,他凋零时你悲伤,明明全部情绪都为对方所牵动,可只敢远远看着那朵耀眼的花。
所有人都喜欢他,你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敢肆意的表达自己的喜欢,只有你例外。
越想接近越郁深,越惧怕被发现的后果。
他会喜欢男生吗?他又会喜欢自己吗?
段阁不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但却肯定第二个问题的结果。
他天生对情绪敏感,不可能察觉不出郁深对自己的逃避和抵触。
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段阁不甘心地攥了下拳头,最终还是闷声去找谭熠弘。
谭熠弘回头看见段阁阴沉个脸站在自己身边,险些魂都要吓飞了,满脑子自己哪里得罪了学霸,迷茫着问:“咋了?”
段阁不冷不热道:“郁深不舒服,你去看看他。”
“啊?”谭熠弘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他并不觉得段阁来找自己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和郁深是铁发小,也知道郁深从小就容易生病的事。
一走近,果真瞧见郁深脸色难看地强撑着。
郁深看见来人是老谭,这才露出一点恹恹的神色。
老谭啧啧两声,摸了把对方的额头,压低声音问:“又发烧了?”
“嗯。”郁深闷声应。
“请假吗?”
郁深摇头。
“那你中午去打针?”
郁深点头。
老谭想了下,问:“要我陪你不?”
“没事。”郁深撑着头,“我自己去就行。”
老谭不太放心,又确认一次:“真不用我陪你?你家里人没时间来接你吧。”
郁深说得头疼,对他挥了挥手:“没事,都习惯了。”
“那……行吧。”老谭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然而一转身,正面对着段阁的黑脸。
段阁眼神阴鸷地几乎能把人给凌迟了,一刹那看起来极难相与,地狱里爬出的阎王也不过如此。
老谭吓得心脏一跳,险些骇到叫出声。
然而下一秒,对方神色一换,又是那副平淡疏离的表情。哪里吓人了,顶多算冻人。
脸色变幻之快,让老谭冥思苦想许久,最后确定那一眼是自己的错觉。
段阁面无表情地目送谭熠弘离开,这才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
他和郁深的身形都不雄壮,但这一排的座位间距在几堂课的前后推挤下变得很窄,两个大男生坐在一起还是稍显局促,彼此存在感便显得强烈起来。
生病的人总是很奇妙的。
有时感官迟钝得仿佛丧失知觉,有时又敏锐得好似打了加强针。
于是在段阁坐下去的一瞬间,郁深便本能地往墙边挪了些许。
他平时做这种动作时都极为小心不露痕迹,今天却因头脑昏胀忘记伪装,身体的移动极为刻意。
段阁四肢霎时僵在原地,曾经找班主任交谈数次才得到的座位,如今却仿佛化作一个荒谬的错误。
16岁少年人的自尊心几乎不再允许他坐在此处,可偏偏身体和大脑反应是分离的,他整个人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他的反应大约真的很明显,就连身后的男生都忍不住问:“段阁,你怎么了?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段阁身体不自然地端正,绷着唇摇头不语。
就在他觉得时间过得极为漫长时,旁边的郁深很小心地扯了一下他的校服衣摆。
郁深转过身,无血色的唇用力抿了下。
有限的座位间距让他们对视时只能面面相对,他能清楚地看到郁深颤动的长睫和端秀的鼻梁。
“对不起。”郁深忽然开口。
段阁略微惊愕,隐约猜到对方道歉的原因,却又有种无法理解的不敢相信。
“我……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有点情绪紧张。”郁深声音有些闷,语气却极为愧疚诚恳,“真的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有意的,希望你不要难过。”
他是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就算难受到晕倒在考场门口,也不肯将自身不适宣之于口。
但此刻,因为觉得伤害到了别人,他又可以低眉温言地和对方说——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对不起,希望你不要难过。
16岁的少年,又有哪个不是敏感要强的呢,有多少人不经意犯下错误,或是转头忘却,或是咬牙不认,还要再一遍遍的复盘中证明自己没有过错。
可郁深并非如此,也许他也心生尴尬,也许他也别扭难耐,也许他甚至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他觉得自己让你难过了,所以他仍旧会在第一时间毫不拖延地真诚道歉。
这时他柔韧性格里“柔”的一面又占据上风,那温柔包容的胸怀让段阁沉溺其中。
有意的维持距离和无意的释放温暖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段阁所有的心绪囿于网内。
只要郁深轻轻一收网,他就俯首称臣。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理一下时间线:救猫是高三,已经没有坐同桌了。现在写的看病情节是高二,还是同桌哦~
好喜欢攻暗恋梗,就要深情攻就要深情攻,越深情才越容易变态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