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围猎计划》没钱好难

43、过去

　　康斯坦特·凡雷是个出乎意料的关键人物。

　　要说此人在王都属于无人问津的小人物，那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毕竟整个王都一共也就三十六名主教，虽然主教之上仍有红衣主教和教皇，但在光明教会的体系中，主教这一位阶已然代表着相当强大的神术能力。

　　当然，遵循光明的教诲，圣职人员们不该觉得自己因此变得高人一等，但除了刚出生的婴儿，谁都知道应该对强者多点尊敬——一种本能的生存之道——不提普通民众既想和主教拉近关系、又难免有些敬畏的心理，就连高傲的贵族们对于主教这个级别的圣职者也会多点礼貌，并且不指望能有什么回应——这帮光明的虔信者从来难以笼络，能保持个基础的友好关系就不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这种地位天然、不该被忽视的身份的康斯坦特·凡雷的表现就不禁有些过于平易近人以至于平庸了。

　　他老是一副笑眯眯、乐呵呵的模样，这倒是也没啥不好的，但就是……怎么说，少了点威严，因此不太有信服感。西四区数量增长缓慢的教徒们一致认为康斯坦特主教人不错、经常能在教堂看到他、每一次见到他他似乎都比上一次胖了点……就连王都的贵族也大都知道他，可也仅限于此，没有什么更多的印象了。

　　似乎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他都只是个普通、没有一丝特别之处的主教，不过是数年之前平淡地成为了主教，从此再没做出点什么成绩出来，而就只是在这个位子上凑个数的家伙。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即便近些年教会的力量逐渐显得有些松散，但起码明面上仍然喊着绝不容忍任何的腐化与堕落的口号，完全的无能之辈也不被允许长久地留在与他并不相配的职位上，康斯坦特既然能成为主教，他当然就有这个资格。

　　这资格来自他数十年前堪称光辉与传奇的履历——任何发现这一点的人都要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居然这十多年来，所有人都把他忘记了？

　　康斯坦特·凡雷！一个没落三流家族的继承人，被婚约对象无情羞辱的年轻人！在惨遭退婚、沦为笑柄之后他短暂地消失了几年，再出现时却是以圣骑士团正式成员的身份——当时圣骑士的选拔和培养还没有如今这么严格——他刷新了圣骑士晋升最快速度的记录，在三十岁时即成为了圣骑士团总团长，他的剑术同样出类拔萃，当时护卫皇帝陛下的剑术大师辛普森几乎不是他的敌手。

　　然而就在他前途最为光明的时候，他却因为一次惨烈的失败辞去了骑士团团长的职务——几乎没人觉得是他的错，那是一次常规任务执行，但谁知道他们意外闯进了一个疯狂法师的养殖场。

　　那疯狂的法师勾结了魔鬼，在他的养殖场中大量地培育各式各样的怪物，活尸都只能算是里面最基础的种类了，变异野兽和活化骷髅更是数不胜数，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法术陷阱，而据说其中甚至有幻想生物的改造体，毒尸龙什么的……

　　在那一场不幸的意外中，骑士团除他之外的一百零三人尽数牺牲，年仅三十五岁正值壮年的康斯坦特·凡雷也结束了他的骑士生涯。

　　但他并没有离开教会，而是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仅仅两年之后，康斯坦特主教出现在了王都，然而喜新厌旧的王都人民中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何况一个主教的生活远没有一位帅气的骑士吸引眼球——哪怕他在当时可怕的贫民窟瘟疫事件发挥了重要作用、及时发现了一大堆差点变异的尸体也一样。

　　总之，康斯坦特·凡雷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来，再没做出什么让王都人民印象深刻的事情；这些年来他唯一做的比较特殊的事儿，也就是收养了一个从贫民窟瘟疫中幸存下来的六岁男孩，而那男孩在长大后被利奥波德侯爵看中，从此成为伊斯雷尔·利奥波德，一个名不副实而更像是个家臣的养子。

　　当然，这名藉藉无名的男孩在如今也是大放异彩，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才能，不过当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之后，毫无疑问的，康斯坦特·凡雷一定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似乎确实如此。塞缪想，在补上这一块拼图之后，这所有发生一切中的不协调之处都立刻豁然开朗了。唯一的问题是，管家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些情报，要知道他之前甚至连伊斯雷尔究竟杀了几只活尸都不清楚，说的全是些真实性难以考据的情报，而这些关于康斯坦特的事几乎都是发生在十几年前，一个圣骑士毫无阻碍地转职成为了主教，从此默默无闻？简直匪夷所思！

　　但并没有更多的、切实有力的证据来打消他对此事是否真实的怀疑了——管家能发现这事儿的确是个巧合，这位自我要求严格的管家对于自己在第一次汇报与伊斯雷尔有关的情报时差强人意的表现十分不满，于是在发现康斯坦特是伊斯雷尔的实际抚养人时，他立刻下了大力气来挖掘关于康斯坦特的情报，并且收获颇丰。

　　唯一遗憾的是，由于时日久远，这些康斯坦特·凡雷的经历与过往只存在于人们模糊的记忆之中，管家得到的这些讯息正来自一名与萨克罗伊家族相对交好的主教的回忆：管家试探地说出打算邀请康斯坦特前来治疗雅妮菈，借此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关于康斯坦特的事迹。除此之外管家还询问了好几名曾对当年的圣骑士有印象的仆人……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没有一个足够令塞缪信任的人能为此事背书。

　　当然，直接询问明天下午即将前来公馆的康斯坦特本人或许也能得到答案，但他会坦然相告吗？

　　塞缪陷入了思考，接着他决定暂时搁置此事，让管家继续汇报其他的事项——无非是些贵族间的交际和寒暄罢了，在他来到王都之前公馆只有雅妮菈一人，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没人指望她能做什么主，而现在他来了，一时间公馆受到了王都贵族们前所未有热情的招待——令人厌恶、乏味、毫无意义，却又是他停留在王都时所不得不承受的。

　　此外还有一些萨克罗伊家族内的事务、相关资产的经营需要他处理，他的时间一点儿都不够用，他这一次来得太匆忙，只带了几个骑士，没有什么得力的助手能帮他分担……

　　他就这么在一堆事务文件中度过了一晚上加一上午，当管家来向他通报“康斯坦特主教已经到了”的时候他甚至犹豫了一下究竟是应该继续处理文件，还是抽空去见那个在管家口中经历无比传奇的康斯坦特一面。

　　当然，他最后还是选择去见康斯坦特了。但这次会面的结果实在很难说是否令塞缪感到失望。

　　“你好，康斯坦特主教。”塞缪说道，“感谢你拨冗前来。”

　　塞缪观察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实在普通，体格还算高大，但他似乎已久不锻炼，身材肉眼可见的有些发福。他的身上再找不出任何属于骑士或者战士的气质，而就只是个温吞地、一天天在毫无激情、日复一日的寡淡生活中不求上进地过活的中年男人。

　　他一点儿没受到塞缪稍显冷淡的态度的影响，“很高兴见到你，塞缪子爵！”康斯坦特笑眯眯地说道，“不用这么客气。”他说，“我很乐意来帮忙——说真的，你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吗？”

　　他这话说得塞缪活像个忘掉了露水情人的负心汉，可无论是他俩的年纪还是性别都完全对不上啊！一旁的管家险些把这话说出了声，塞缪也同样吃了一惊，“主教？你在说什么？”他问。

　　就在这时，那始作俑者反而愉快地笑了起来：“噢，子爵你当然不记得。你那时候才这么点大呢！”他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形状，差不多就是个婴儿的模样，“看来你的父亲没和你说过，真想不到在他眼里我一点儿都不重要，我们当时还是好兄弟来着。”

　　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这句话，恐怕都会让人觉得这是在抱怨对方一点都不重视这段感情，但康斯坦特说出来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派欢乐，他朝塞缪说道：“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可生我的气生得够呛，就因为我当时拒绝了给你当教父。”

　　他一脸“这事儿我也感到很遗憾”的表情，但语气毫无抱歉之意，“但这不能怪我！好吧，我是说，我那会儿还是个年轻小伙子，还不太想那么早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哪怕是教父也太可怕了。”说到这儿，他终于露出了个带着点真心实意的感伤表情，只是他唏嘘的内容根本禁不起细听。

　　但凡此地有一个教会的虔信徒，康斯坦特今天都别想走出公馆了。只听这光明教会的主教毫不避讳地感叹，他居然还用上了咏叹调，他以为他是在干啥啊——“可谁能预料到人生的下坡路是如此的猝不及防？没过多久我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了，我长胖了，可爱的姑娘们都离我而去，要是我能再次回到年轻的时候，我一定会对她说——”

　　一个稍显突兀的停顿。康斯坦特露出一个笑容，语气轻松地开口。

　　“但没人能回到过去。”他笑着说道，“所以这就是个玩笑，你们觉得好笑吗？哈哈哈——当然，关于我差点成了你教父这事儿是真的，你可以回去问你父亲昆洛廷斯——”

　　塞缪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着什么想法和计划，那现在它们都在康斯坦特连绵不绝的话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压根不是他预料中的局面，也没人提过这位康斯坦特主教的话这么多，谈话的节奏也完全被他带歪了！

　　塞缪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论康斯坦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这人不是他的教父都实在是太好了！

　　他简直没法想象这世上能有人忍受这可怕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