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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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岁末重头戏是何，那就是腊月二十九日的除夕祭祖。便从这日五更天起，炮竹齐鸣宗祠请祖，家置酒宴招来各旁支子孙，直到傍晚晚膳前刻方是祭祖。
那祠堂便设在尉府一院静谧的院落内，占地虽是不大，但屋宇高阔，飞檐雕栏，砖刻漆柱，端严肃穆。待吉时鼓响八仙奏乐，此时祠堂中门大开，各人依序辈分依次列站，一干女眷立于照壁之后，待主祭就位，祭祖方始。
盥洗，上香，奏乐，行初献礼，司仪高声唱念祝词：
“恭维我祖，族启一方；根蕃程邑，叶茂黄坊；亲睦四海，泽荫千房；创垂此业，世德难忘；承先启后，立纪陈纲……”
祠堂之内鸦雀无声，唯闻司仪浑厚的嗓音，尉老爷为首举香与顶叩拜，众人方一齐下跪叩首。其后各子孙依序辈分依次叩拜，斟酒焚烧锭箔等物。
待司仪依族谱念到此辈子孙，尉俊迟却是心不在焉全无反应，尉俊凌只得在旁轻唤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叩首。直到喜炮炸响祭祖大典礼毕，这人似还静在自己的思绪里，除夕酒宴更是极少言语，席上长辈看在眼中只当他逢节情思幽念，也就会心一笑罢了。
昨夜里他与俊凌长谈了一次，除却枢密使跟李大人有关外，其他的自家三弟都不愿多谈，本想许是俊凌有何把柄落人手中，俊凌又是摇头不言，这事倒是越弄越不明白了。
但越不明白越急不得，只能一步步慢慢来了。
晚膳用毕族中堂表兄弟坐与一起闲聊，女眷也在侧厅里说些家长里短的趣事，二夫人推脱困乏就先行出来，走至男人们闲聊的厅堂前便朝跟前小仆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尉俊迟便离席走出门来。
“二娘您找我有事？”
“嗯，你先跟你父亲知会，为娘找你说会话。”二夫人看向厅中尉老爷点点头，吩咐尉俊迟先去说明一声。
随着二夫人迈入别院，院中连片修竹随风轻摇雅致清幽，甫一进屋及便闻及淡浅的檀香气，原是一侧偏厅设成了佛堂，香炉里正袅袅焚着线香。
落座之后二夫人便亲自沏来一壶茶，茶香芳郁一时提神不少，尉俊迟啜饮了一口，不由点头称赞。
“现下可好些？”见尉俊迟缓下面容，二夫人坐到跟前为自己满上一杯。
尉俊迟闻言抬眼看去，半晌后点头笑笑：“好些了。”
“本以为你是惦念蒲州的那位，但看神情又似不是，若有烦心事不妨同为娘说说，不管帮上帮不上的好歹也可以分忧不是。”
“孩儿明白，就是在想些生意的事，待到明日就同父亲商量。”
“那就好，便同为娘聊聊其他的，这都一年没见你了。”二夫人闻言放宽了心，拉过尉俊迟的手仔细打量，忽而一愣起身走到柜中翻找起来，“啊，对了……为娘有样东西送你。”
自柜中拿出一副卷轴，二夫人递给尉俊迟眉开眼笑的：“你且打开看，这可是为娘要了许久才拿到的。”
尉俊迟置下杯盏疑惑接过，解开系带一手慢慢铺展，卷轴渐放间美目顾盼的纤妍女子跃然纸上，散花水雾的月蓝褶裙，兰草花卉的水墨团扇，螓首微垂小扇虚掩，眉目间笑意浅浅潺潺流动。
“这是？”
“你娘唯一留下的画像，之前一直被你外公收着不放，前些日我去探望特意找他讨来。你娘去的早，临终前不让我对你谈起她，就怕你念想她伤心，后来你也知道了实情，但是你娘的画像也没留下，我途经回来时想起这幅画，特意要来让你看着也总归有个念想。”二夫人看向尉俊迟笑了笑，抚上画轴轻轻叹了口气。
“常听闻父亲说起娘与二娘样貌极似，这般看来确有个五六成。”尉俊迟长指来回摩挲着卷轴下角的一行小字，弯起一侧唇角笑的怅然，似喜非喜，似笑非笑，里头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蕙质兰心，李氏纨珠……娘亲的闺名原叫纨珠，我这才知晓。”尉俊迟低头笑道，抬眼只见二娘愧疚的神情又连声劝慰，“关于娘亲二娘莫要自责，小时我一向偏颇，二娘不好多说也是常理。”
“那时我应当说的，只你年纪尚小，为娘虽知晓你对你爹你娘还有三娘之事心有芥蒂，却不知要从何说起才能平息你的怨怒，后来你年岁渐长，想说时又常不能得见你，既是今日空闲为娘便一一说与你听。”二夫人说罢苦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尉俊迟的手掌，“此事说来，倒要从我与你娘小时说起。”
“我与你娘亲是表姊妹，其上母亲是双胞姐妹，因此虽不是同父同母面貌却极似，许是此故从小我们便情同姐妹素来交好。只不过你娘亲温柔恬淡，我却是个疯丫头。”二夫人忆起闺阁往事不禁微笑，视线移到那副摊开的卷轴上，双眼迷离似在思忆，“后来你娘嫁进尉府，当时听闻是未曾得见的姻缘我便不解，直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方嫁，其后如愿订了亲，还未入门夫婿却一病去了……”
“那些时日多亏你娘在旁劝慰，我也渐渐宽心不再沉湎其中，你父亲也常为我引见一些仕流文商我却无心于此。正时你娘嫁进入府一年却未有所出，你爹又执意不肯纳妾。你娘时常找我诉苦，那时便想不如嫁于你爹，这般我与你娘便能时常一起，若是生下孩子就我俩一起照料，就如往日那般依旧还是好姐妹，之后……”
二夫人话到一半也不知想起什么不住大笑起来，眼角都挤出泪水，一面拿起帕子拭了拭，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尉俊迟忙摆手说道：“所以说此事我不愿在小时于你说，这一会哭一会笑的，你肯定觉得我这二娘精神头欠妥，呵呵……”
“为娘都猜的出你会说什么，‘二娘，您若身体不适就回屋歇息吧，此事不急’。”二夫人清清嗓门，端手捏起架子将那少年老成的模样学的十成十，竟连一旁尉俊迟也忍俊不禁随着大笑，颇有些哭笑不得。
“二娘您还真是……”尉俊迟摇摇头。
“这不是疯丫头么，现在又是疯婆子。”二夫人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唇角抑扬强忍着笑意继续说道，“当时你娘也有些心动，却是怕委屈我，二来又是你爹那处怕是说不通，所以我便亲自找你爹去。”
“你爹那日就坐在书房看书，听我说完硬是愣了半时辰，说要喝茶却喝了一嘴墨汁。当晚我就找我爹说这事，我爹和你外公一合计觉得此门亲事不错，不但免去你娘的顾虑又把我嫁出去，于是第二日就一齐上门找过去。”
“呵呵……此事传遍全城，这都还是头次见着女家逼婚的，若是不入尉府我这名声也毁了。你爹没辙只得依了，那模样……弄的跟我抢娶民女似地呵呵呵……”
尉俊迟闻言蜷手握在唇边低头一阵闷笑，他想起小时问过父亲为何要娶二娘，现下想想父亲那红里去绿里来的面色，可想而知当日回是何种引人发笑的场面。
二夫人掩唇笑了半晌，最后只轻叹一声，抬手拢去尉俊迟鬓旁的头发，映着摇曳烛火不由怀念往昔的时光。
“……成亲一年后我便生下你大哥，不久你娘也有孕怀上你，那时一家五口坐在亭中闲聊品茶，任凭外头风吹雨打四季飘花，只觉这般下去便好，没什么可忧心，亦没什么可烦恼，似乎只要相信就能这般过到终老如此罢了……”
话语近末不由哽咽，二夫人眼泛泪光，却是强忍着压下来：“你周岁时你娘……你娘她一病不起，她与我说她想看你长大成人却怕等不起。其实怎会等不起？那时你方方会爬会走，会牙牙学语，抓周时还紧抓一个元宝不放……往后的日子还那长她为何等不起？”
二夫人喘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嗓音却微微颤抖：“不多久我就听闻你三娘夫家的事，你爹几年前便暗中托人照料，此事不知怎的被你娘知晓，她便要你爹将三娘娶回来，她说娶来也算给她冲冲喜，既是你爹的青梅竹马，既是没有夫家就娶来吧。你爹本是应付的应好，不想你娘却私下差人提亲……待到你三娘进门，两三月后她就撒手走了……”
泪水不多时就将帕子浸个透湿，二夫人哭着又笑，似想压下泪水却总不得其法：“大过年掉泪多不好……呵……”说罢又是一阵哽咽。
“二娘……”尉俊迟搂过二娘颤抖的肩头，抿紧薄唇不知要如何安慰。
“直到她临终我才知晓，你娘……她早将一切安排好了，你，你爹还有我，她早安排好了……”二夫人说罢哭笑着摇摇头，“她说三娘进了门，即便她走了，这尉府……依旧是一家五口，不多不少。她说她先前误了你爹与三娘，现下多少算是弥补了……”
“她说……她说我与她样貌极像日后就代她好好活着，她说日后我就是你的生母你的亲娘，她说她这辈子知足了，有你，有我，有老爷……”
“……真是个傻丫头！”
“二娘……”尉俊迟拍抚着怀中女子失声痛哭的背脊，看向梁柱眨眨双眼长叹一声，模糊的视线中唯有画中女子巧笑的模样。
……你娘早不在了！你娘死了……你把娘还我！
我不要什劳子三娘，都怨她，都是她气死的娘！
什么媒妁之言？媒妁之言就是娘亲那样活活气死么！
…………
“二娘我不怨你，不愿爹也不愿三娘，我明白……我明白……”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细碎的雪沫，屋里屋外的三人却是泪中含笑渐渐消退满心阴霾。尉老爷立在门外悄悄抹去眼角泪水，扬起唇角会心一笑。
当夜尉俊迟靠在窗旁怀贴那折小屉的书信静静思量，耳旁依稀是二娘的那句话语。
对为娘而言，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一家团圆安康，如此而已。
拿起几案上的纸张扔进一旁炭盆中，尉俊迟抱臂看向窗外，面上是抹释然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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