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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望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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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就灰心丧气了,不像你啊!还是心里憋着屈,对我有意见?”
张劲松睨着对面椅子里坐没坐相的蒋孝明。
蒋队怕冷似的两手插袋,歪倚着身子斜开长腿,两眼一翻:“没,我这一颗红心,轻易灰不了。我是怕举报人都寒了心,信一封封的全石沉大海,以后谁还肯白耽误工夫给我们提供线索?”
历时百来天的多方拉扯,网贷系列案件算是烂尾完结了,这就意味着夏萦秋自杀一事的处理维持原判、不予立案,锦囊秒贷被工商约谈、责令停业整改,冯友德解除调查、平安着陆。
大事化小、高举轻落,不伤筋不动骨的保守治疗。
“摁不下也在意料之中,”张局平静复盘,“从乐寻提供的消息来看,百分之八海鲸股权,冯友德这是下了血本求得平安符。乐寻和庄启南那份股权代持协议,说明冯与庄的确存在利益输送,我们不算白忙。”
提到乐寻,蒋孝明更上火:“没能把冯友德从玄都抓过来,反而赔了一个乐寻过去,等于是公主被恶龙掳进了深不透光的黑水潭子……以前他在眼皮子底下,勉强靠裙带关系照顾一下,现在……只能求荀师兄在天之灵保佑——”
蒋孝明双手合十拜了拜,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
张劲松看徒弟装神弄鬼的熊样有点儿上火,胸口跟着堵:“行你收了神通吧!现在有个屠龙救美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蒋孝明一秒支棱回顽强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当然!”
“一个陈年旧案,”张局从最下层抽屉取出一本卷宗扔给对面,“当事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有个远房堂叔叫徐从顺的,多年来一直在上仿,始终没有放弃。”
蒋孝明低头看向手里的牛皮纸封卷宗,无论厚薄,它们总是显得沉重,因为里面可能装着一条冤屈的性命或一段悲惨的人生。
“没案号……不予刑事立案?哦吼,玄都经办!”
“这案子与15年范成龙案有些牵扯,比较敏感,”张局叮嘱,“因为相关人多年坚持上仿并提供了一定线索,上级决定走特别调查程序。”
“命案、必破!”张劲松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蒋孝明的眼里燃起希冀之火,明白这案子非同寻常,九成是上面选定用来撬动巨伞的杠杆。
他为自己有机会执行这项特别任务而兴奋,更为林乐山他们并不孤独的斗争而欣慰。
蒋队立身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本卷宗的封皮上用黑蓝墨水写着:徐百成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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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儿比上次那里住着方便,也更安全,”老林钻进房车,坐在副驾后转的舒适皮椅里,环顾车厢内收起的沙发床和固定在不同位置的好几块电脑屏幕,“有点儿像警匪片里的作战指挥车,高级。”
林铮在小厨台泡了杯茶拿给老林:“车位是梁耀帮忙找的,家属院附近清净些,去学校很近,租金便宜。”
“小寻懂看人,交下的朋友都很靠谱呐!”老林嘘溜着热茶,捞起蹭在脚边的林达,“你一个假期没闲着,过年都放我鸽子,这次和徐仪再跑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林铮从电脑包里取出一部手机递到老林面前:“这个。”
手机屏幕有明显裂痕,机身却保持完整,大概因为套着的卡通气囊壳在撞击时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老林面露惊讶:“把人家手机哄来了?这物证应该刚还给家属没多久吧,夏家父母怎么同意你们带走的?”
“徐仪有办法,”林铮简要说,“夏萦秋的视频曝出去让他们颜面尽失,原本不声张是顾及名声,现在他们以为视频是从警方泄露的,自然不再相信警察,也无所顾忌。徐仪就拿着法援中心的实习通知,说要帮他们讨个公道,如果夏萦秋是被逼迫的,查出那个人,不仅能挽回一些名誉,还能得到一笔经济赔偿。”
名誉和赔偿,徐仪的确抓到了点子上。
她是丹大法学院的高材生,持有一纸加盖了法律援助中心红章的文书;林铮被她说成丹科大为夏萦秋事件鸣不平的校友代表,并具备高超的信息侦查技能。
外加他俩纯属义务帮忙、分文不取,连往返的车票住宿费都自掏腰包。
夏父夏母几经考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更多可失去的了,不如放手一搏,便接受了徐仪的建议,还给二人写了一份委托书,授权他俩代家属调查夏萦秋自杀的相关事实。
“这里面的信息都是技侦篦过的了,”老林惊讶之余不太乐观,“未必还能找到有用的。”
林铮左手习惯性捏着握力球:“我一个编外,自然碰不到一手信息,能捡个剩已经很满足了。”
“看把你委屈的!”老林听出他话里不满。
“我不委屈,”林铮垂眸,“乐寻才委屈,所以得抓紧时间,让他早点回家。”
提到乐寻,老林也只有一声叹息:“让他放心,乐笑笑那边有人保护。你这又是买车,又是自费查案,手头不宽裕就别学人家冲榜一大哥了吧?”
林铮:“……我还有奖学金,花光了会找您借。”
“对了,有个正事儿。”林乐山端肃颜色,停止撸猫,“上面决定要调查徐仪父亲徐从顺上仿那个案子了,分局蒋孝明蒋队是可以信任的,你给徐仪通个气儿。这案子能启动调查,是个好消息,说明上头准备动手了,如果徐百成确认遇害,凶手应该不会太远。”
“但这案子也有个最大的难点……”老林看向林铮。
林铮答:“徐百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找不到人或尸体,他就只能算失踪。”
老林点头,命案必破,那也得先有命案才行。
“徐伯曾说过,徐百成如果还活着,且行动自由,他一定不会抛下寡母幼妹不回家。他是个正直且顾家的热心肠,否则不会冒着风险替乡邻们出头,不会在他爸和徐伯遭报复后依然坚持讨个公道。徐伯认为他哪怕还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放不下心回家看看。”
“所以他应该已经死了,”老林凭借多年的刑警经验得出结论,“徐百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当时刚动工的玄都市政府办公楼,那天庄明理恰好在那参加开工仪式,他想拦车喊冤……”
林铮遽然将手中握力球捏到爆凸:“尸体会不会就藏在那儿!”
“谁有胆子去挖人家市府大楼?!”林乐山白他一眼。
“那选择市府大楼藏尸,岂不是比放保险箱还安全?!”
老林眼珠一转,不置可否。
挖市府大楼寻尸搜证,绝对是核爆级新闻,可想而知会对当地的人事、经济、声誉造成多大负面影响,因此面对的阻力必然空前巨大!
这种决定一定得由最高级别组织作出,且证据确凿、铁板钉钉,不许有丝毫谬误和反转。
极难!
林铮懂了,收拾背包打算出门。
“哪儿去?”老林问,“挖楼吗?”
“挖楼的任务交给你们,我约了老中医做治疗。”
老林只好跟着起身,抓紧揉了揉林肯的狗头:“你整天忙成那样,能把治疗坚持下去真不错,总会有些效果的。”
“不放弃,成功一次就够了,您说的。”
林铮空握了握左手,效果暂时很不明显,但这医生是乐寻临走前星星念念寻来叮嘱他去看的,他不想让乐寻失望,更舍不得断掉任何一丝和他的关联。
老林拍了拍林铮肩膀:“去吧,空了咱爷俩一块儿吃个饭。”
自从村屋拆迁,林铮住进房车四野为家,老林彻底定居单位宿舍,两人都很忙,一起做饭吃饭的时光一去不返。
乐寻看似孤身一人离开,其实一并带走了林家父子的日常,那个家没有他注定是不完整的。
而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漫长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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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公里外的玄都,古欧宫廷风的奢华包间内,乐寻正在招待几位当地重量级的人物,其中还有他屡请不来的冯友德。
警方掌握的夏萦秋那段视频是通过乐寻提供的线索获得,这消息肯定早就透到冯友德耳朵里;另外,庄家要走那八个点的海鲸股权割掉他半条老命,其中五点又落在了乐寻名下。
最初是卖庄启南个面子,冯友德才屈尊与一个毛头小子合作,多番讨好忍让,他怎么也想不到乐寻有天居然坑他个半死,还大摇大摆跑到玄都来分他一杯羹!
冯友德虽然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根源在庄启南身上,是庄启南嫌他不够听话想设计拿捏,但他仍忍不住记恨乐寻。
毕竟冯友德不敢得罪庄家,连当面问庄启南个清楚也不敢,只能挑乐寻这个软柿子捏,很是拂了几次小孩儿的颜面。
乐寻却仿佛铁了心要交好这条地头蛇,厚着脸皮托关系三恭四请,终于在来到玄都三个多月后,由市里一位领导出面将海鲸的冯总约了出来。
“冯叔,”乐寻给冯友德杯中甄上从容宽绰的红酒,自己这杯却满到快要溢出来,小心翼翼端稳在身前,“谢谢您今天赏光,给我一个当面解释误会和赔罪的机会。”
冯友德脸色不虞,面前酒杯碰也不碰一指头,更别提分乐寻半个眼神。
他裤子里那套玩意早闹得人尽皆知,跟谁对眼神都觉得对方心理活动复杂,每种表情里都掺了不怀好意的笑。
更何况乐寻这个故意放低身段的胜利者,背后指不定怎么得意,冯友德怕自己看到他眼里的炫耀登时心梗。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同桌人边看热闹边打着和事佬的腹稿,先看会儿热闹。
乐寻神色淡定、不卑不亢,双手稳稳托着酒杯,噗通一声跪在冯友德面前。
其他人着实没想到这出,头顶纷纷惊出叹号,调和台词胎死腹中。
场面一度过于尴尬。
冯友德心脏一紧,差点儿停跳。
乐寻对宁折不弯、宁死不屈没啥执念,也不认为自己膝下有黄金,如果有的话他早躺平平吃香喝辣了。
说跪就跪,人家演员演戏不也都这样么,这叫敬业、艺德。
“冯叔,我年纪小不懂事,之前有什么无心之过还请您大人大量,”乐寻祭拜般诚挚,杯中酒半滴不洒,“您在玄都是商界翘楚,我新来乍到,有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教训——”
席间有好事者,偷录几秒视频发给了庄启南。
庄启南登时大火,一通电话拨给乐寻:“起来!”
这嗓子把乐寻手机都吼漏音了,惊得冯友德险些直接从椅子上滑跪下来与乐寻对拜。
乐寻跪得四平八稳,开启白莲模式:“学长,我没事……不想因为我引起的一些误会,影响冯总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只要冯总肯原谅我……”
庄启南顺着电话线脑补出乐寻此刻可怜又动人的模样,脸色苍白、身材柔弱、墨睫低垂、唇瓣紧抿,他将尊严双手捧到别人脚下,任其践踏毫无反抗。
这是乐寻对自己都不曾放低的姿态,庄启南心想,冯友德这个老色批,他也配!我和一条庄家养的狗,有个屁的交情!
他逼得乐寻下跪,等于在逼庄家认错,不就是拿他一点股份么?
“胡闹!”庄启南又是一句暴吼,数息之后才勉强放低声音,“散吧,我让老孙送你回去。”
乐寻赶紧挂断,慢一秒,他怕庄启南顺着电波爬过来。
冯友德一头一脸的虚汗,屁股还搭在椅子边儿上,双膝已经不由自主弯曲下滑,处于一个坐也不是跪也不是的尴尬姿势,慌得一批。
乐寻飙戏飚得正爽,根本停不下来:“冯总,我干了,您随意——”
冯友德哪敢让他干了,自己更不敢随意,忙不迭去扶乐寻的胳膊拉他起来,手抖大了,拉扯间满满一杯红酒直接泼了自己一身。
“这说得哪里话?!小乐总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很愉快,你来玄都我高兴都来不及,我这老脑筋还指望你们新鲜血液呢!都是海鲸自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乐寻重新倒了两杯酒,液面平齐:“冯总,那咱们以后共同合作,为玄都的各位领导服好务!”
这一次他的眼神、表情、姿态、气场,与对面都是平等的,身高还略微胜一筹,显出了冯友德垂暮的油腻和猥琐。
冯友德,像个习惯了卫冕成功的十冠王,敏锐嗅到了这次挑战者带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