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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朔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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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明理的房子外观低调,一楼左手是会客厅,装修更显质朴,实木家具的风格仍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每个来访的客人都要参观一遍这改革开放纪念馆,庄启南也不例外。
对外的说法是,庄老治家严谨、艰苦朴素;庄家家风清正、永不忘本。
庄启南很少有机会来这儿,上一次还是很多年前,他少年懵懂,随哥哥们追跑进楼上的房间里玩。
上层的生活区与一楼的会客区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即便从小生活优渥的他也不禁惊叹。
原来庄家的家风和根本,就只装在这一间纪念馆似的小房间里,供人欣赏和赞颂。
别墅有电梯直通向上,平时伯母和哥哥们是不来底层的,如无访客,庄明理本人也不会下到这里。
那只木扶手反复补过漆的旧沙发,斑驳皮面儿上盖着手工编织的毛线罩布。
罩布早已不是祖母年轻时亲手勾缝的那片,垫芯也已经被大聪明范成龙找人替换成了乳胶、鹅绒与马尾毛的多层立体支撑结构,即便再坐上一百年也不会塌陷。
听说这笔手工翻新费用,足够买下十套国际一线品牌的高端沙发,比直接往屁股底下塞钞票还要贵!
庄明理现在就坐在那只沙发里,仿佛登基于铁王座,睥睨着庄启南。
“冯友德跟那个女学生是怎么回事?我想听你说。”
庄启南站着,看了眼垂立庄明理身侧的祝京。
祝京眼神没有回避,沉静与他对视。
那一瞬,庄启南凭借与祝京长期相处的经验、无法言描的微表情、甚至有些玄学的心电感应,飞速做出了直觉的判断。
他给出事先编好的版本:“那女生先是主动接近我,但我对她没兴趣,烦她纠缠,就把她介绍给了老冯,正好她在锦囊有笔钱还不上。我也没想到那个心机表居然会偷录视频,可能想着敲冯友德一笔?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想不开跳了!那种出身的女孩儿,又当又立挺多的,把自己搞分裂也不奇怪……”
庄明理面上看不出情绪:“那你对谁有兴趣?叫乐寻那个男孩儿吗?”
“我是帮您盯着他!”庄启南急忙解释,“当初还是您让我留意乐寻的。”
庄明理:“既然你知道他身份敏感,做事就该有分寸!”
“大伯,我当然知道,”庄启南近前一步,搭边儿坐在旁侧沙发上,伸头屈膝凑向庄明理,“之前做那些,都是有原因的!乐寻这人,不像普通人家小孩那么老实本分,常规手段轻易控制不住他。包括这回,把他推出去也是为了帮冯总转移视线,更主要是赶他进死胡同。”
庄明理冷脸,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常军死在了青湾,他的孩子不远千里考来丹旸,好巧不巧和林乐山的干儿子混在一起……大伯,乐寻这个人,光是看住怎么够?!您要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屁孩那就错了,他心机深沉得很,必须不能留在丹旸,不能留在林乐山身边。”
“乐寻是那个人的活墓碑,有他立在眼前,过去的事情就永远过不去,那些人就永远不甘心、不能忘!”
“我让他在丹旸无法立足,下一步,想个法子引诱他到玄都,这样等于把墓碑一并掩埋到地下,断掉他和那些人的联系。不止如此,最好再弄他一身脏,那个人的污名也就永远洗不清了。”
庄启南说完,对自己的临场发挥比较满意,期待着庄明理的反应。
庄明理深呼一口气,表情放松许多,比划了个手势让祝京倒茶。
“小南,你把家里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很欣慰。庄家人是齐心协力才发展到今天的,有些事情交给外人我不放心,你爸离开后,我像断了手足,诸多不便……还好你长大了,今后和你两个哥哥兄弟齐心,庄家的未来要靠你们。”
这边刚灌下一碗鸡血,庄启东便带朋友从楼上下来,一路有说有笑从门外经过。
呵!庄启南心想,我这个自家人,倒是不如一个外人,只配进布景房似的会客厅,喝三十一两的陈茶。
他不露声色,继续道:“冯总那边,大伯不会不管吧?丑事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咱们不能白管,我想让他吐百分之八的海鲸股份出来。”
“让他长个记性也好,”庄明理微微颔首,“你都大学毕业了,该有些自己的东西,股份太敏感,你找个信得过的人代持。”
“那就祝京吧,”庄启南毫不犹豫道。
祝京一脸吃惊,仿佛回报来得太突然。
庄启南讲夏萦秋那段没说真话,许是因为自己的坦然鼓励到了他,毕竟真相很难令这对舅甥如此和满。
他也清楚庄启南身边尚未培养出可信之人,包括他自己,落到他头上只能算退而求次。
庄明理也是满意:“阿祝很好,小南会识人,我就放心了。百分之八不算小数目——”
“一半给阿祝,”庄启南说,“另一半我留着当诱饵的。”
庄明理起身,面前那碗茶一滴未动,拍了拍庄启南的肩膀:“青出于蓝,你比你爹妈可强太多了,好好做!”
祝京侧身让路,在庄启南看不见的角度,与庄明理短促地对视一眼,瞬息交换了彼此的态度。
这是两人在长达十余年的官场配合中练就的默契。
“庄少,我先去开车。”祝京恢复扑克脸,语气夹带些微亲和。
庄启南走到客厅门口,驻足,回首,看向这年代剧一般的场景,每个老物件都如半个世纪前那般纯厚质朴,可每处细节又都显出精心刻意的摆布。
一幕多么好笑的默剧!不知不觉,他也已经投演其中了。
祝京边开车边向庄启南汇报:“乐寻离开西枫坞差不多是凌晨两点,他请客买单,然后上了喻家的车。那车去青霜街之前,曾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片刻,司机暂时离开,但两人都没下车。嗯,大约十几分钟……”
“喻成都是个私生子,”庄启南冷冷一勾唇,“和那小野种倒是投缘。贱人!”
他几乎肯定乐寻是故意的,仗着自己一句‘喜欢’恃宠生娇,还不放过勾搭其他金主的机会。
庄启南是绝对不可能让乐寻在丹旸翻身的,他要把他骗到玄都,那个为所欲为的地方,关起来、弄脏。
相较为了毫无归属感的庄家的利益,他更乐于看到乐寻匍匐在自己脚下、予取予求。
只要这想法一冒出来,庄启南便兴奋到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他要把他拿捏成下一个夏萦秋,只供他独享的夏萦秋。
祝京一时没弄清庄启南骂的是乐寻还是喻成都,当然他也没想弄清。
但凡事情关系到乐寻,这小主子的性情便喜怒无常,全不是他在庄明理面前表现那般谋虑深沉,就连好不容易敲来的股份也要分乐寻一半……
反正庄明理的白手套是任抛的,洪进江之后是范成龙,冯友德之后是庄启南,谁又知道这‘自家人’能用多久。
祝京不关心,流水的羊群,铁打的牧羊犬,他只需替庄家看住献祭的肥羊。
“接下来怎么做?”
庄启南想了想:“三天之内,把股权转让的文件拿给乐寻,只要他同意去玄都,随时可以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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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铮坐在村屋对面一株高大的悬铃木下,支棱长腿,风尘仆仆。
身旁停着往返跋涉十余小时刚刚提回的新房车,他静静看向自己亲手补过漆的外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
这片村屋终于要拆迁了,留守的屋主和租户也都迅速搬离,房东痛快退了余租和押金解除租约。
林铮能搬进房车带走的东西不多,除了林肯和林达,就只有小件的衣物和用品。
本想赶在乐寻离开丹旸前开回来给他看一下的,星夜兼程、不眠不休,还是错过了。
林铮骨子里泛起酸涩的畏惧,他怕他和乐寻,也会在某个无眠或梦醒的清晨,悄无声息地错过。
乐寻的几件换洗衣服被折叠整齐,与林铮自己的一同收进房车的小衣柜里,他的牙刷牙杯也摆在林铮的旁边。
房车里有个小厨台可以做简单饭菜,林铮需要带几样餐具,他挑了投喂乐寻吃玉米的那套碗盘。
林肯和林达仍在院子里追逐玩耍,对近在眼前的离别毫无所觉。
只在林铮抱起长大了几圈的林达,并为林肯拴上牵引绳时,它俩才像不愿舍弃什么似的,守着狗窝不肯离开。
林铮环顾这一方小院儿,每个角落都有乐寻的痕迹。
还有那些乐寻种在这里的瓜果蔬菜,一株株全都生了根,像脑海里深植的回忆。
如今它们已被凄冷秋风吹成满地枯黄,他没有办法鲜活地带走它们。
突然,林铮在花圃里一株枯黄的藤蔓下发现了一丁点儿鲜绿。
那只是一片很弱小的新叶,被丝瓜的大片枯藤挡去霜寒,侥幸在凛冬来临前发了芽。
即便生得不合时宜,它还是努力将叶片伸向阳光,汲取日渐稀薄的温暖,坦然迎接命运的风雪。
你的存在刚刚好,林铮对这陌生的生命说,你会好好长大的,享受阳光雨露、遇见世间万物。
他找来花铲,小心翼翼将不知名的植物连根挖起,栽种进小花盆里带进了房车。
林铮坐在驾驶位,扶住方向盘,对一猫一狗说:“我们走了,去找金主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