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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朔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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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失方向的时候,身边最亲密的人以强势的姿态指了一条路,本能告诉乐寻,林铮是可以信赖的,于是他义无反顾走上去。
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乐寻都在电话不停地与各路供货商和参展商沟通协调,应对这场突发事件。
他记不清钟鑫鑫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并一改常态像个犬类似的默默陪着他,或者说看着他。
这位被伺候惯了的二世祖竟然在中午帮忙叫了外卖套餐,具体什么内容乐寻想不起来,反正他很给面子地炫光了,虽然后来又吐个干净,但应该不是餐品质量问题。
暂时稳定一切,乐寻脑子里被拒之门外的念头又伺机而动尝试入侵。
“现在回家,吃饭洗澡睡觉。”钟鑫鑫将乐寻塞进车里,“睡不着的话,敲我联网打游戏,带你躺赢刷分。”
乐寻像个乖巧漂亮的人偶,靠在车里一动不动,几乎连眼睫都不眨。
“你特么最近……”钟鑫鑫犬齿咬了下嘴唇,咽下后面的话,扳动方向盘驶上主路。
他记得中秋节是乐寻生日,但乐寻不过生日,每年中秋节乐寻都会消失一整天,不给室友送祝福的机会,也不与任何人庆祝。
钟鑫鑫觉得全系的学生加起来,都没有这个臭小孩屁事多!
钟鑫鑫将乐寻送上楼,这个行为已经非常非常矫情了,他一边犯尴尬癌,一边纠结该不该留下来陪他。
煎熬到乐寻刷开门的那一瞬,钟鑫鑫终于痛下决心。
“回来了?”林铮举着锅铲迎出来,“马上开饭,去洗个手。”他转向钟鑫鑫:“你要留下一起吃么?”
钟鑫鑫呆愣一秒,转身飞快遁走,连电梯都不愿等。
乐寻在卫生间洗手好一会儿。出来时,林铮看见他又将左手腕搓到泛红。
晚饭的菜式很清淡,几乎全素食,且没有任何容易引起联想的食材。
林铮没准备蛋糕,他知道今天是乐寻的生日,也是荀长君的忌日,乐寻拒绝和任何人团聚,连他们母子都不见面,大概这习惯正是乐笑笑遗传给他的。
但有道鸡蛋炒菜心,灿黄的虎皮蛋在碧绿的菜心上摊出了19的形状。
乐寻下意识绽出一抹笑。
“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的日子。”林铮解释,又自语道,“只有一年吗?”
乐寻吃得很卖力,久违的烟火味道加强了饥饿感,酱烧茄让他添了半碗饭,酸辣汤也很开胃。
“她走了吧。”
“嗯,”林铮自然回答,“很快,没有需要抢救。警察认定了自杀,她家人今晚过来。”
乐寻低头,从口袋里摸出夏萦秋还回来的字条,展在桌上推到林铮面前。
“一定和庄启南有关,我该不该把这个交给警察?”
林铮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抬眼,面色沉凝:“连他名字都没出现。”
“他就指庄启南,我确定!”乐寻想了想继续说,“她叫我过去,就是想让我看见她——”
“愚蠢!”林铮面上浮起一层薄怒。
“夏萦秋没有恶意,她不是想伤害我,更像是要警告我。她很反感我提及庄启南,不是那种嫉妒心理,我能感觉到。我第一次遇见她,房间里只有她和庄,她很慌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庄的解释是她挂科了,想求他帮忙……”
乐寻将自己视角的来龙去脉详细对林铮说了:“他用帮我改分和介绍客户拉拢我,类似手段很可能也对夏萦秋用过。”
林铮越是听,眸色就越黑沉:“那你认为,如果和庄继续接触下去,他能做出什么,让你承受不住想去死?”
乐寻倏地茫然,直觉这个问题不能乱答,理了理思路才说:“我怎么可能被他逼死?PUA什么的对我完全没用。”
“我不会被人欺负到一心求死的,”乐寻强调,“谁伤害我,我会让他加倍付出代价。”
他说这个的时候并非全不心虚,好在之前略掉了围城侥幸逃脱那次,否则下一秒林铮可能会揍他。
林铮没再说什么,收好字条:“这个给老林看看,看他怎么说。”
乐寻点头,表示同意。
“你今晚真住这儿?”
“真的。”
“庄的眼线……”
“让老林摘了。”
“啊?怎……怎么做到的?”
“有人举报他在出租屋看□□录像。”
“……”乐寻顺手将窗帘拉严。
“校集的事情处理怎么样?”
乐寻摆弄他送林铮那只鼠标:“没什么,不可抗力,有损失也是双方分担。我累了——”
“去洗个澡,别胡思乱想。”
浴室响起哗哗水声,今夜万家灯火、离人团聚,远道而来看见自家女儿冰冷破碎尸体的父母将是何种心情?
乐寻想起五岁生日那晚,同样的中秋夜,月亮很圆,和生日蛋糕一样圆。
小乐寻眼巴巴盯着时钟等那个他不喜欢的爸爸来陪他庆祝生日,才不是他希望他来,而是妈妈说爸爸来了才可以吃蛋糕。
乐寻很想吃蛋糕,他喜欢那种软绵绵甜丝丝的香滑口感,他快用口水将自己灌饱了,爸爸还是没来。
一直等到妈妈抱着手机在沙发上睡着了,小乐寻还在打着哈欠坚持等,等那个人凶巴巴丢给自己一个礼物。
不得不说,他带的礼物比他本人棒多了,都是乐寻想要的,他总是想要很多好东西。
小乐寻实在忍不住,偷偷用勺子挖了几口蛋糕塞进嘴里,边嚼边用装饰水果掩盖偷吃的痕迹。
他没注意,自己吃掉的是“生日快乐”里的“生”字。
后来那只蛋糕被乐笑笑摔烂了,她发癫的时候常说,“生”字没了,是噩兆,所以常军死了。
或许这些话并没有嗔怪小孩的意思,但那时乐寻还小,对因果关系的理解还很直白。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爸爸的死是自己偷吃造成的,他对‘渣爹’生不出愧疚,但他愧对身陷痛苦的妈妈。
乐笑笑醉酒恸哭的夜里,小乐寻瑟缩着旁观,内里被他说不清的感觉反复碾磨。
待他更大一些,能够客观理性解读生日事件后,乐寻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责。
但曾经烙刻的疤痕仍在,熟悉的愧疚感如同无根漂浮的幽灵,心头稍有阴翳便会现身。
譬如此刻,乐寻禁不住去想,是不是他之前少做点什么、或多做点什么,哪怕今天早点去现场、或跑得更快些,夏萦秋就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永远不会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是最消耗人的,乐寻努力想摆脱这些念头,它们却似执着得想跟进他梦里。
林铮陪乐寻仰在床上聊天,聊他们即将拥有的房车,聊将来未知的旅程,乐寻始终心不在焉。
他明明状态非常疲倦,却睡不着。
林铮竖起枕头半坐起来,让乐寻贴靠着自己,一手环着他,一手打开手机。
乐寻以为他有着急的工作需要处理,正想让他尽管去做不用陪自己,便听见低柔的声线轻声朗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妇人,特别渴望拥有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
“嗯?”
林铮停顿:“不好听吗?那换一个——”
“不是,你在干什么?”
“睡前故事啊,”林铮翻页,继续读,“很久以前有一位王子,他想娶一位真正的公主……”
乐寻胸口一跳笑起来,但没有发出声音,任林铮专心讲下去。
被人哄睡是很新奇的体验,林铮笨拙地填补着乐寻童年的缺憾,乐寻也不负所望地在听到第四个故事的时候睡着了。
林铮关掉手机,滑下来轻轻抱住他,心说:寻宝你真的很好哄啊,都来不及用我的plan B,明晚再用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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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十日,雨
雨是从半夜开始下的,头夜还月明星朗,忽然聚拢一片黑云遮去华光,即刻便降下雨来。
这场雨不疏不骤,沙沙落在翠绿尚浓的叶片间,铺开漫天的凉意,仿佛不断在泣诉着什么冤屈,听得人寒心难过。
乐寻擎着伞独自回到校园,智慧湖东路一片凄冷,行人寥寥,和昨日恍若隔世。
图书馆楼下的痕迹已经全不见了,不知是校工做过清理,还是被夜雨冲刷殆尽,只在转廊旁的花坛边,放着几束祭奠的黄白花朵。
乐寻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刚刚路过饰品店买下的一只发夹,斜插在花束中间。
发夹同样是淡蓝色的,塑成云朵形状,简洁素净,售价只有二十几元,但乐寻觉得夏萦秋应该会喜欢。
他收回微微冻僵的手指揣进外套口袋,外套是林铮的,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转目四望,校集展位那些蓝白凉蓬还没来得及完全拆除,把边儿的被风掀歪倒,撑杆戳破了雨布,被水泡卷的立牌耷拉在桌角,湖边草坪上还堆放着虽已拆除却未运走的物料……一片残败景象。
乐寻仰头望向图书馆天台,其实这样看那里并不很高,以至于他今早被梦里夏萦秋脱离危险的‘好’消息惊醒。
她应该活着的,如果她肯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如果自己能再早一点被她信任,为什么不呢?
空荡荡的楼顶已经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乐寻在心里对那个方向说:夏师姐,原本我想找你互相帮忙的,很遗憾……可我依然会向你证明,我是可以帮你的。如果暂时没有合适人家投胎,别急走,看我为你讨回公道吧——
“乐寻。”
乐寻循声回头,看见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庄启南,和他脸上缓缓露出的微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且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