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66、朔002

　　这一路走得安静，两人内心喧嚣的念头都被各自沉默的皮囊紧紧包裹住。
　　林铮脑海里‘他不信我’和‘我想多了’像左右两只地鼠不断交替冒头，怎么打也打不完。
　　乐寻则在激烈碰撞的思绪里，胡乱撞开了迷宫里的几道暗门，将一些之前没很在意的细节联系到了一起。

　　林铮将孙仝黑到‘自曝’那次，事后曾经暗示乐寻，孙仝和另外两个ID针对林铮，很可能是因为借了网贷被人拿捏住当了枪使。
　　使枪的人如果是庄启南，孙主任那条关系就说得通了，孙仝不仅借过钱，还与庄早就认识，庄利用他是顺手。
　　而发现孙仝等人曾经跟锦囊借钱的则是老林，这说明老林关注着远比造谣事件更深层的关系，与玄都紧密相连的关系。

　　再往前，黑水潭监狱门前那次，林铮一眼便认出了庄启南的车，否则以他自动屏蔽周遭的处事原则，恐怕彩虹色柯尼塞格怼到面前都懒得看一眼。
　　林铮为什么认识庄启南？他可能关注学生会换届选举吗？
　　他还警告过自己离庄启南远些，现在看来并不全然是荷尔蒙发酵出的醋意使然。

　　庄启南表面上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私底下却过着与官商两道过从甚密的旖靡生活。
　　乐寻甚至差一点儿就着了他的道儿，如果那天没遇见周未，后果他不敢想。

　　乐寻还有一件事无法完全理解。
　　如果老林心知肚明荀长君是警方的卧底，是他放出的下线，那么荀长君身份暴露遭遇危险，他为什么没能及时营救？
　　就算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救人，那他死后呢？为什么不明不白、黑白不提地揭过去，好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任他沉在混混常军的污名之下？

　　老林这样一位屡立战功的资深刑警，为什么被传在玄都遭遇降职、受到排挤，临近退休又被调任到丹旸做个很基层的派出所所长？
　　这些也与当年卧底行动的失败有关吗？他们究竟败给了犯罪分子，还是败给了看不见的敌人？

　　乐寻甚至生出一种调头去派出所，揪着老林问个究竟的冲动。
　　他的隐忍悲痛、他的屈辱蛰伏、他的从不认输，究竟有几分是真？
　　当年，还有后来，直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铮陪着乐寻走到楼下，两人同时停步，似是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生出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乐寻不想要这隔阂，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要不你今晚住我这儿？”

　　“你好好休息，我不上去打扰你，”林铮在楼下的暗影里拥抱了他，“再偷懒不跑步，我都快忘记自己原来什么样了。”
　　他不敢忘记自己原来什么样，否则有天缩回形单影只的洞穴，会很不适应。

　　不平之夜总是漫长，没那么容易熬过。

　　林铮跑上那条他初次遇见乐寻的小路，有些恍神，步速慢下来，否则他应该更早觉察到坠在身后的两辆摩托。

　　可惜今夜不是月圆，长假期间途经和搭车的人迹几乎绝断，两辆不紧不慢压马路似的摩托车就实在显得突兀。

　　林铮稳住步频、调整呼吸，假装什么也没觉察，同时将腰包上手机袋的拉链拉开一条缝，刚好露出摄像头，并静音拨出一道报警的视频通话请求，被遮住的屏幕上亮着老林用派出所门口那棵大树作的微信头像，取景十分随意，都没挑个晴天。
　　跟着他便将随身携带的猫耳指虎套上了中指。

　　与此同时，背后的摩托车引擎传来加速低吼，雪亮的长刃反射着路灯不甚明亮的光。

　　林铮体内的肾上腺素狂飙，推着脑海旋转出无数念头。
　　他清楚自己不是英雄故事里的主角，不能以一打十、刀枪不入，更不能凭借两条腿跑过动力车，今晚他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于是他只给自己设置两个目标，第一是尽可能不要死，第二是千方百计留住凶手线索。
　　再向前一百米有个监控探头，是乐寻在这条路上吃亏后，他建议老林派出所加装的，如今枝繁叶茂，恐怕得再近一些……

　　林铮陡然加速，带着身后两辆摩托一左一右包夹而来，在交错的瞬间他猛一矮身。
　　对方显然是有经验的，来一对儿绝不是凑数，两柄砍刀一上一下，上面的被林铮低头躲过，下面的在他侧腹带出一泼血痕。
　　感觉到疼之前，浓重的血腥味更早一瞬随着奔跑的热汗冲进林铮鼻腔，引爆了他蓄积整晚的忐忑不安。

　　林铮按住伤口，借着摔倒的姿势向路边半米多深的排水沟一滚，压倒一大片疯涨的野草。
　　这不是他挑选的藏身地或埋尸冢，他翻身而起，不逃反迎，冲着果然没有罢手再掉头而来的摩托手扑过去。
　　因为摄像头在前面，他得让对方露个脸。

　　也许是这不怕死的举动实在出乎行凶者预料，离得近那位很明显地愣了一瞬，再举刀已经迟了。
　　林铮跃起飞扑，同时挥出一拳，指虎击碎了车手头盔上的面罩，对方登时视野皲裂模糊，被染着血气的矫健人影连人带车扑倒在地，长刀脱手。

　　林铮胸口被支棱的车把撞了一下，心肺巨震，眼前发黑，喉咙涌起腥咸。
　　不等他蓄力起身，左肩跟着一沉，他甚至没能立即意识到那是深可见骨的致命一刀，本能用指虎的尖耳刺向翻倒骑手的股动脉。
　　就算我死，你们也要留下痕迹！

　　“妈的！弄死他！”被扑倒的骑手掀被子似的将林铮掀翻出去，捡回掉落的砍刀。

　　林铮伏在地上，感觉身体像海面漂泊的小船，舢板破漏，血水退潮似的流泄出去，口鼻满是铁锈味的沙尘。
　　他挣扎着向前爬，背上、后脑又挨了重重几下，分不清是刀棒还是拳脚，收窄的视野里逐渐漆黑。

　　林铮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面前晃动的脚踝，夏天衣裤都薄，他的指甲楔进对方皮肉，带出深深抓痕。

　　不知过了多久，林铮散落的意识被他强行聚拢，也许只是短暂的几秒，或者十几分钟。
　　黑暗中飘来变了调的警笛声，红□□光闪烁炫目。

　　林铮闭上眼，小寻……
　　如果他即将死去，并不知道该对乐寻说些什么，也不想被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只是单纯想叫他的名字，再多叫一次。

　　林铮再次收拢意识，是听见老林在叫他，救护车顶的白灯刺眼，他看不清任何面容，只是喃喃反复念着：
　　“血…指、指甲…D、N、A……”他攒着力气将戴着指虎的手递给老林，“线索、凶手、DNA……”

　　老林立即拿了个物证袋，将林铮手上的指虎摘下来封装进去，交待警员：“等会让人采集他指缝里的皮屑，进DNA数据库对比。”

　　“孩子，别睡！听话！坚持一下，马上到医院了——”

　　林铮终于看清老林俯近一双泛红的眼，他想做个微笑的表情安慰对方，却挤出两行脆弱的热泪来。
　　“今晚、别告诉，小寻，让他、睡个好觉。”

　　这晚乐寻注定是睡不好的，脑袋像个灌了水的魔法球，随着身体辗转反侧不断掉落记忆碎片。
　　有些是小时候跟在乐笑笑身边的，有些是被他主动屏蔽的短命爹的，很模糊，越是想看越看不清，还有些是关于林铮的……

　　对了，乐寻突然想起，林铮今晚还没给自己发报平安的信息，难道是被一堆事搅忘了？
　　他自己也忘记了主动问，看时间已经比对方预计到家过了四十分钟，这会儿再问有点儿虚情假意了，说不定还吵对方休息。
　　应该没问题的，那条路林铮少说也跑了百八十次，从来没有意外。

　　乐寻分析自己的心神不宁，来源于得知了一点他老爸的真相，并不是因为林铮漏发的消息。

　　荀长君，这个名字乐笑笑从来没提过，她应该由始至终都不知道常军是假名，那种官方行动的假名，应该和真的一样手续齐全，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自己叫乐寻是巧合吗？寻这个名字究竟是谁取的，又想铭记些什么？

　　乐寻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不在大半夜到处扰民的冲动，翻了几下乐笑笑近期的视频三连投币。

　　好在乐寻现在不缺强占内存的活计，他逼自己暂时不想身边人，多做眼前事，上网查供货商和产品的资料。

　　不知道多老晚睡着的，乐寻没换衣服，只有大半个身子歪在床上，两脚垂地，把自己睡了个半身不遂。
　　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晒脸时，他略一翻身，又麻又疼，醒了。

　　乐寻爬回床里，翻看手机，几条未读都不是林铮的。
　　他想再睡回笼觉，抓心挠肝怎么也睡不着，一分钟刷一遍消息，挨到六点半，忍不住了，主动发过去一条。
　　又抓挠十分钟，对方没回，乐寻彻底清醒了。

　　他给林铮打电话，对方居然关机。
　　关机？关机！一个深度网络依赖症的技术宅居然会关机，他充电宝都带两块好吗？

　　乐寻二话不说，跳着脚进卫生间胡撸一把脸，顶着满脑袋支楞八叉的乱毛就出门了。
　　摸到车门的那刻，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带车钥匙，又赶紧跑上楼拿。

　　村屋自然是锁门谢客，乐寻左三圈右三圈转完，心口一团疑火烧得比早晨太阳更旺。
　　实在忍不住，他把电话打给了老林。

　　“他在医院，事儿不大，”老林语气轻淡，“三院，花园路这边，D区607，你正好来跟我换个班。”

　　乐寻不等那边说完，已经把自己塞进车子蹿上路去。
　　这一路他绷着根弦，不敢细想林铮是被车撞了还是突然病了、严不严重，只反复揣摩老林的语气，用‘事儿不大’给自己灌安慰剂。

　　医院电梯永远繁忙，乐寻一口气跑上六楼，看见老林正在病房门口啃包子。
　　“林叔……”他还是不敢问，眼梢往房门的条窗上扫。

　　“你吃了吗？”老林叼走最后一只。

　　“没，”乐寻哪里顾得上吃，“林铮怎么了？”

　　老林把装汤包的塑料袋一团丢进垃圾箱，简单将昨晚的事儿和乐寻说了，看他一副马上要哭的模样，没全说完：“你等会儿进去看看他，大夫说今早可以给吃点流食，小米粥什么的…我这要回所里开会，你帮我盯着点儿。”

　　“呃，”乐寻回了个哭嗝。

　　老林：“……”

　　乐寻没想着一进门就开哭的，他在门外心理建设了好几分钟，随即全变成了酝酿，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林铮侧腹和肩背都有伤，上身缠着好几圈纱布，大闸蟹似的五花大绑。
　　听老林说乐寻要过来，怕吓着他，林铮死活咬牙忍着疼，将病号服反穿挡住层层包扎，没想到还是把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寻，别哭……过来。”

　　乐寻一边抹眼泪一边走到床边，坐进椅子里接着哭，看得出他是忍着难过了，像个考砸了期末试的小学生，回家见着并不会责骂自己的大人，委屈得皱出包子脸。

　　“本来已经不疼了，你一哭我又开始疼。”
　　林铮想稍微侧点身去拉乐寻的手，轻轻一动冷汗就下来了，额角跳出鲜活的小青筋。

　　乐寻带着哭腔：“疼你还动！你还敢乱动！快躺好，小心伤口崩了。”

　　林铮松开一口气躺回去：“我听你的，那不哭了好吗？”

　　“我收不住，”乐寻抽噎，想看看林铮伤在哪又怕弄疼他，想到昨晚林铮孤立无援更是后悔，“都怪我！我不让你送就好了…也没想着打个电话问你到家没…”

　　林铮因为失血，嘴唇苍白，显出少有的孱弱，还是探着不太灵便的手拉住乐寻的，悠悠说：“都哭成花猫了！身上的伤不怎么疼，心倒是被你哭疼了。”
　　他身心俱疼地想，小寻哭起来也那么可爱、又好看，能把人的心哭化掉。
　　我是不是变态了？居然疼得挺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