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61、亏024

　　乐寻从小睡觉便不挑地方，但凡头顶有片遮风挡雨的、身下有块承托分量的，都能安心入梦。
　　他原本计划这一路上好好陪伴林铮，杀光对方所有emo时间，没曾想出师未捷睡太香，直到起落架轮子触地那一震，才悠悠转醒。

　　“到了？”乐寻胡乱揉眼搓脸，想让自己快点清醒，“我睡这么久！”

　　林铮微微挪了下肩膀：“不急，你散散汗，这边气温比丹旸低一些，等会儿把外衣穿上，别感冒。”

　　“出去先吃东西吧，然后取车。”乐寻差不多醒了，侧颊印一片粉红睡痕，“到沧溪要开四个多小时，我睡饱了，我来开车。”

　　林铮稳坐着等其他乘客先走：“下午可以在这边先玩玩，明天再去也行。”

　　“就下午吧，那边的民宿从今晚就预订了，不住浪费。”

　　“你想吃什么？”

　　乐寻查过机场附近的餐馆：“竹筒菠萝饭、锅巴凉粉……油鸡枞！”

　　林铮提起背包跟在乘客队尾：“走了，穿好衣服，带你去吃。”

　　乐寻睡饱了，来到新地界各种活泼好奇，絮絮喳喳跟林铮说着话，各种小食都逼着林铮尝一尝。
　　林铮在吃这方面兴趣单调、缺乏追求，尝新后能凑出一组迷惑表情包，笑得乐寻揉肚子。

　　待两人吃饱喝足开车走上前往沧溪的公路，亲眼见证云华之美名不虚传，沿途随处皆是风景。
　　苍茫起伏的群山如同立体水墨画；溪流湖水或碧绿或幽蓝，是色彩大师难以临摹的生动；雪白水鸟盘桓在湖面，叫啸空灵；嶙峋堆砌的巨石带着浑然天成的原始神力。
　　乐寻望着天空感叹：“好像这里的云，都比别处仙儿很多诶~”

　　林铮意外地暂消了‘近母情怯’的迷惘和紧张，仿佛他和乐寻的确是来这自然优美之地旅行的，顺道来探望一位牵挂许久却也生活康宁的长辈。

　　傍晚时分，两人抵达目的地，入住一家半山民宿。
　　民宿是一爿二层小楼，建在半山腰，向下俯瞰沧溪县城的大片花圃和茶园，感受非常纯天然。

　　晚饭就在民宿里解决，乐寻看上了二楼围了木篱的院子，决定将食物打包回来这视野绝佳的露天餐厅享用。
　　加上一路买了没吃完的零食小吃，晚饭相当丰盛，饮品是林铮亲手用当地普洱煮的奶茶。

　　乐寻深吸一口清凉的山间空气，字面意义的沁人心脾，不愧是‘花都’，周遭的花木多到大多没见过。
　　满眼缤纷海，人在锦绣丛。
　　“啊~住在这种地方也太幸福了吧！”

　　所以桑雪蓓来了再不想走，想必这么多年生活还算惬意。
　　林铮接受了乐寻拐弯抹角的安慰，伸手将探出半个身子的他从绝壁般的围栏上撕回来。
　　“后悔没买望远镜吧？你这二百五十度能看到北巷17号？”

　　再次被拆穿的乐寻：“我以为居高临下可以。你5.3，要不你试试？唔——”
　　嘴巴被塞了一只肉卷，直接静音。

　　林铮全然进入度假状态，第二天早上照平日的起床时间穿戴整齐，出门沿山坡茶道跑了个步，买回两份米线做早餐。

　　民宿虽是大床房，但床榻大到乐寻连滚两圈都撞不到林铮，饶是这样，乐寻也觉察到林铮一夜没有睡好，内双的眼皮叠出清晰外双。
　　他猜林铮可能借口晨练偷偷绕去看母亲，故意赖床没有陪着，现在也不便细问。

　　直到上午过去一半，林铮才关了电脑叫乐寻出门。

　　乐寻连忙狗腿地跟上：“我和你一起合适吗？家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要不…我先去帮你把阿姨约出来……”

　　“你好紧张吗？”林铮转头拉乐寻的手，“这又不是见家长。”

　　乐寻一躲手，翻掌打了下林铮的手背，又四下看看：“这里应该蛮传统的，你…咱们注意点儿，别影响不好！”

　　“影响谁？”

　　“当然是阿姨呀！你和我又不在这儿生活。”

　　林铮捉住他的手，牵牢：“说得就是！”

　　“为什么来这儿啊？大早上的喝什么茶？”乐寻被林铮领到镇上一家临街的茶铺，上到二楼。
　　他东张西望茶室里的各种装饰布置，看不出这和林铮妈妈有什么关系。

　　茶铺这会儿的确没什么客人，座位大片空着。
　　林铮选了靠窗的位置，推开窗格指给乐寻看：“对面，苜苮花店。”

　　“啊，”乐寻想起了桑雪蓓的新名字，“这是阿姨开的店？好厉害啊！”
　　他能理解林铮不直接去家里找人，毕竟母亲有了新的身份和丈夫，面对突然冒出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全体都很尴尬。
　　来她工作的花店见面，一街之隔喝顿茶，这就容易接受得多。

　　乐寻偷瞄了身后的茶座，寻思着等下自己躲过去听墙根，还是干脆躲远点儿比较好。

　　林铮给他倒上茶：“我们正在执行任务的，你专心一点。”

　　乐寻眨眨眼，心说他这是给老林驯化了还是被林肯传染了？总不至于刺激太大失常了吧？
　　“什、什么任务？”

　　林铮抿了口茶，转头看向对街，镇定如谍战剧地下联络员：“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只是……看看？”乐寻险些被茶呛了。

　　“不然呢？”林铮迎着阳光微眯双眼，“她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有家、有事业、有新生活，外公去世了、故乡是噩梦、我也长大了……我可能没和你说过，她很早就有个心愿，想开一家书店或者花店。”
　　“我小的时候，她接我放学或者送我去兴趣班，路过那种漂亮的小店，一定会进去转转，买几本书、一束花或者小蛋糕什么的。林熇曾经许诺她，等我长大一些不再粘着妈妈要照顾了，他就给她开一间既卖花又卖书还卖咖啡的店，还说开店赚的就是她高兴，赔钱也无所谓。”
　　“连我也大言不惭地向她承诺过，没有林熇，以后我也一样能赚钱给她开店。”

　　“我相信你啊！”乐寻说，“以后你肯定有这个能力，现在虽然还在上学，但我可以借钱给你帮阿姨实现愿望。”

　　林铮探手过来捏他脸颊轻晃：“她已经实现了啊，不需要我。”

　　乐寻转头看向花店门口忙碌接货的年轻女店员，突然涌起十足的难过。
　　林铮太爱他的妈妈，想保护她、为她圆梦、给她幸福，但他那时还太小，能力不够，徒有一身铮然反骨和倔强皮肉，挡着林熇所有的暴怒伤害，为妈妈开辟一条逃出生天的路。
　　他那么勇敢和坚定，独自撑起狂风暴雨，拼尽全力拼了命，不过是多年后一声无力的叹息。

　　乐寻突然按住林铮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摇了摇。
　　林铮心有灵犀地看向窗外，对街花店里走出一个身影，他骤然站起身，双手扶在木窗棂上，一瞬不转看过去。

　　走出店铺的身形是个中年女性，身材略丰腴但脚步轻快，裹在咖啡色工作围裙里半点不显臃肿，反而有种劳动女性的健康感。
　　她走到正在关货箱的司机小哥面前，和对方交流着什么，也许是结算价款或核对品目之类的。
　　听不清具体词句的温柔语声，和着微风飘过来，仿佛一曲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仍能令人感受到音符里的亲善宁和。

　　乐寻的轻度近视恰好为这个距离的女人五官刷上一层柔光滤镜，她的皮肤在耀眼朝阳下白得发光，眉目却黝深。
　　不同于纤细单纯的青春感美少女，也不同于年龄莫辨的美妈乐笑笑，她的美带着岁月和故事的雕琢，像在柔嫩蚌肉里打磨出的珍珠，有种沉淀凝练之后的馥郁醇厚。

　　桑雪蓓没有像照片里那样穿着民族服饰，头发简单拢成髻，簪着一串玉色文心兰，清雅朴素。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林铮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虽然桑雪蓓和当年离家时早已判若两人。
　　他看着她叮嘱年轻的司机小心开车，和年轻的店员有说有笑，禁不住猜想：她有没有在那些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看到过自己的影子，可曾有瞬间借着他们想念着自己，生出重新联络自己的冲动。
　　又是因为什么，她终究没有呢？

　　乐寻的视线反复远近穿梭，一边关注目标人物，一边盯着任务主角。
　　他的屁股从椅子里抬起来，瞥见林铮按在窗棂褪尽血色的手指，又硬生生坐回去。
　　饶是再亲密的关系，这一刻他也很难为他分担一二。

　　独自面对的林铮大概是流泪了，乐寻看不见他微偏向一侧的面颊，只见下颌松了又紧的咬肌滑落一颗晶莹。
　　这一隅的伤心悄然跌落在凡尘里，那么不为人知，那么微不足道，却落火一般烫疼了乐寻的心。

　　乐寻没有说话，陪着林铮看桑雪蓓整理花枝、招呼顾客，忙碌又愉快地进进出出。
　　他似乎可以想象她更年轻的时候，面带温柔笑容，牵着迷你铮的小手走进一家店铺，风铃叮咚，她挑选一束鲜花抱在怀里，也许还好心情地折一支插进发髻，问儿子自己美不美……

　　良久，林铮转身坐回椅子里，端起桌上早已凉透混浊的茶，刚要送到嘴边，被乐寻截下。

　　“跟你换，我口渴，喜欢喝凉的。”乐寻替他一饮而尽，推来自己那杯。

　　温暖的茶汤下肚，林铮刚刚站在阴影里冰冻的脏腑重新泛起温热的活气，脸上被风吹干的泪没留下丝毫痕迹。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想想午饭吃什么，下午去哪玩儿？”

　　这就完成了？乐寻心说，还真是摸鱼水行程啊！
　　不过林铮也没说明天就走，看来还要多观察一段时间，来日方长。
　　“汽锅鸡！”

　　林铮扫码付了茶水钱，和乐寻走下楼。
　　刚来到街面上，忽见对街飘来两朵粉红色的云，般般大的高矮胖瘦，梳着同样的双蝎辫儿，连头花都是同款两色。
　　一双面孔更是如复制黏贴，且神韵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妈妈，妈妈！”
　　“我们下课啦——”
　　“这是我的画！”
　　“我的在这儿，老师夸我画得好呢！”
　　女孩儿们在花店门口啾喳成欢快的小麻雀，一蹦一跳围着里面迎出来的中年女人。

　　乐寻看向林铮脸上那几分似曾相识，赶紧拉起他的手加快脚步：“听说那家汽锅鸡很火，去晚了要排队——”

　　林铮默然收回视线，跟着乐寻走开了。
　　他连她唯一的骨肉身份，也已经失去，所以她再不会属于他了。
　　他终于找到这么多年母亲再没联系他的真正原因。

　　两个寞落远去的青年背影之后，是一双鲜活的双胞胎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