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51、亏014

　　网络技术区的这篇套题帖并没有一发出便热度蹿升，它属于慢热型，开始仅在码农圈讨论，但永远不要怀疑周五晚上学生们的吃瓜热情，和计算机专业人才的影响力。

　　A同学困意全无、运指如飞，以实际行动展示其竞聘课代表的称职业务能力。
　　很快，楼里出现了一篇原文全引的标注版，用通俗的技术语言详细解释了主帖扒皮自己ID和IP的全过程，包括计算逻辑链的完整、其他可能性的排除、因果关系的严谨等等。

　　大瓜被切得条分缕析、明明白白，这就好啃多了。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该帖的浏览、回复量开始指数级攀升，很快被后台程序自动抓取到了首页，引爆了。

　　「这样我就看懂了，为什么不用真名呢，是因为系列作案吗？」

　　「导师私下拿延毕这人的‘光辉事迹’鞭（吓）策（唬）过我们，据说挂科不是一两次、学分惨不忍睹，母校皇恩浩荡啊，这搁对门早劝退了吧？隔壁也得自谋职业啊！」

　　「我截屏了，避免等会儿被河蟹。不过这ID本身是孙的吧？自己po自己照片没毛病，版主手下留情。」

　　「人家家里什么样关你屁事？！什么时代了还搞株连九族那一套，人就安稳读个书有什么错？又没考编，碍你一个网瘾学渣什么了！」

　　「楼上抛开事实不谈是吧？老子范读的脏钱儿子没花过？说两句真话就听不得了？」

　　「嗨！你跟舔颜的小仙女计较什么事实呢？哥哥怎么可能会有错？」

　　「中午我在啊，警察叔叔说过：造谣污蔑和侵犯隐私都是违法行为！这人算累犯了吧？」

　　「只有我还在关注技术问题吗？主帖真是孙自己发的？如果不是，怎么做到的？」

　　「你看看他招惹的是谁先，不把他裤衩黑成透明色，已经算以德报怨了。」

　　「怎么好意思内涵人家一起吃饭是同性恋啊！请问这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变态吗？一次、两次、三次，还舞到人家面前去，他想干嘛？好可怕啊！」

　　「Well Known，重度沉迷网游等于吸□□神鸭片，得戒，哪来的脸五十步笑百步？不如去戒毒所写纪实文学吧。」

　　「啊啊啊啊我的食堂CP，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留在二次元！导演发假糖该判几年？」

　　「孙的原籍是玄都，和林同乡，大家懂了吗？方法可能不妥，但说的也是真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嗯。」

　　「阴阳duck不必，林神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尽管出锤举报啊！是和帅哥吃饭显出你丑了？还是认个警察爸爸让你慌了？」

　　「谁敢举报派出所所长的儿子？笑死！黑别人账号不算违法？」

　　「不是说人家是假的吗？笑死！」

　　「谁黑谁账号了？这不是自首帖吗？说话得讲证据！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接近午夜，原帖被删了，A同学那条RE取而代之被顶上了热帖，毫不影响跳狼事件的发酵。

　　明显可以感觉到两股力量在对线，一边儿对林铮并无恶意但非常反感人肉、造谣行为，另一边则避重就轻强调孙仝所言非虚只是方式欠妥。
　　前者大多数是三观在线的吃瓜群众，比如A同学；后者主要是几个ID在疯狂回复带节奏。

　　零点一过，围观人数不减反增，连其他学校的夜猫子都招来了。

　　「这年头原籍是玄都很了不起吗？俺也骄傲一下，连俺们那孙主任的侄儿都念你们科大了。要不是延毕，今年回老家还能在市台上看到这颗冉冉升起的媒体新星了吧？何必跑去食堂做直播带假货呢！」

　　「巧了不是？一笔写不出俩孙子。要不这灰黄履历怎么只值一个严重警告？重新高考都快毕业了吧。」

　　「澄清：IP是研究生宿舍的，但研究生不背这锅。室友表示该人长期蹭住，昼伏夜出，白天在睡觉，晚上在网吧，所以不熟。」

　　「你们早说这个我就不困了，看下图，的确巧得很，玄都市委办公室主任孙懿明——玄都市文旅局市场管理处处长孙懿光——其妻仝欣妍……光、明、孙、仝。」

　　「这家人是懂起名字的，书香门第了属于是。」

　　楼里忽然冒出几个校外ID扒出了孙仝的家庭背景，这些消息发出来虽然很快被锁，但引用的痕迹仍在。
　　像挣命根儿一样挣学分儿的苦逼莘莘学子瞬间怒意值暴涨，凭啥这种网瘾挂科的搅屎棍，不读书还占着茅坑污染环境？
　　那些替孙仝说话的瞬间被冲了。

　　玄都市委办公室主任孙懿明，孙主任……这个人乐寻提到过，他和庄启南在一起。
　　这样说来，庄和孙仝，大概率也是认识的。

　　孙仝虽然是玄都人，但林铮从小到大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他小作文里写的林家一些具体情况，必然是从外人那里听来的，或者，小作文本身就不是他写的，只是借他的手抛出来。

　　林铮合上电脑，拿着手机走到床边，合衣躺在新铺好的床垫上，因为尺寸大，躺上去似乎比自己那张更舒适，只是身边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显得有些孤单。

　　他收束逸散的思绪，集中精力思考，是庄启南吗？
　　背后捣鬼这一切的人，像个变态般窥探他们生活的人，有能力了解林铮、甚至老林过去的人。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让乐寻精准地撞见远道探监的自己，让乐寻亲眼看见自己因为被曝家底而丑态毕露？

　　不！林铮先是脊背一寒，跟着涌起燥戾的怒意。
　　庄启南的目的，是乐寻！
　　他觊觎他。

　　林铮用手机回翻，看几条扒出孙仝背景的原帖，还好不是徐仪的ID。
　　他试着发消息给徐仪：认识孙仝？

　　徐仪秒回：我认识玄都市委办公室孙主任！他二叔！

　　林铮：怎么认识的？

　　徐仪：俺家老头管闲事认识的。

　　徐仪父亲徐从顺常年上仿的事情林铮知道一些，但不多。
　　他们像两个家园被毁、流浪异乡的旅伴，彼此都有不为人知的伤痕，因为痛过，所以不去主动触碰。
　　外面传言的真真假假也并不重要，毕竟他们已经认识过真实的对方，保持着舒适的距离。

　　林铮：先保证自己安全。

　　徐仪：那当然，认识你这么久，学也学到了！我朋友多着呢，外省IP，都被锁了还能怎样？

　　林铮：……

　　徐仪：我知道说个谢字会要你命，不用谢，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呢！

　　徐仪：行了，没事早点睡，别耽误我对线。

　　林铮：…………

　　「知道爸爸有多厉害吗？
　　1998年集体一等功（破除涉案资产近亿元CX组织.附图）
　　2010年个人二等功（严密布网奋战数月、成功抓捕飞车抢夺团伙犯罪嫌疑人11名）
　　2016年个人二等功（下班途中徒手追凶三千米、身中数刀终将毒贩抓获.附图）
　　三等功太多（略）」

　　「谁借你的狗胆毁谤英雄？！」

　　「守护神！泪目，感谢负重前行。大学城有林所在，安全感满满。」

　　「我们都想做您家干孩子，我也想请爸爸吃食堂。」

　　「弱水三千的事情我还没忘，他们本来就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俩，投胎时发生点小误差，现在完美团聚了！林爸爸要幸福哦——」

　　「抛开事实不谈，我相信林爸的眼光，林爸被儿子投喂时明明很开心！」

　　「计算机亲同学实名举报，林神人好技术牛、奖学金大户、王牌打工人、消费主义天敌、顶配经济适用男、已与计算机锁死、有意者请暗恋、非人工智能勿扰。」

　　「这样的崽谁不想要？！我五十岁后可以认仨！绝、不、催、婚！」

　　「光明小子还不出来道歉？」

　　「道完歉记得承担法律责任。」

　　「回楼上，半小时前在网咖看见光明小子了，我今晚一直在门口机位，没看见神降，所以、也许、可能，他大概的确是知道自己错了。」

　　「那为啥原帖被删了？不是本人删的？版主大大惯用技能不是连环夺命锁吗？」

　　「我替你们查过了，删帖时和发帖时，ID登录的地址一致。」

　　「由此可见是光明小子删的。」

　　「由此可见是光明小子发的。」

　　「看在主动自首的份儿上，劝退吧！」

　　「道歉！退学！」

　　「道歉！劝退！」

　　「道歉！退学！」
　　……

　　这无头帖的热度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无心睡眠的除了吃瓜坛友，还有学生处的老师和领导。
　　传递消息的无声电波钩织出一条隐形的关系网，迅速连通了丹旸和玄都两地。
　　被网串起的人飞快交换着信息，甚至利益。

　　围绕孙仝的话题越来越多，方向也发生着微妙的偏转，越来越多的帖子被落锁，版主已经忙不过来。
　　论坛若干管理号的私信都被学生们@爆了，管理员只好以系统维护为由，暂时禁止了校外IP登录。
　　领导们连夜开会，紧急研究相关事件的调查工作和应对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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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围城”的庄启南同样夜睡不着，让阿祝连夜把孙仝从网咖拎过来，在他套房的会客间戳了两个小时。

　　孙仝一动不敢动，将184的身高缩成了一截雨伞勾，庄公子刚一露面，伞杆折断似的，他噗通跪倒地上。
　　“庄少，庄少，你帮帮我，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

　　庄启南坐他对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皮鞋尖戳到他下颏，轻轻一勾：“废物！”
　　偏头对阿祝说：“叫他叔叔明天来接人。”

　　“我，我不能退学，”孙仝膝行靠前，脸色惶急，“求你了，求你了庄少，别让我退学……您不是答应我，只要，只要做了这些，我今年就能毕业，您，您答应过的，我都是照您的意思……”
　　“啊——”

　　庄启南骤然起身，挥脚往孙仝胸腹踹去，对方发出惨叫。
　　他却像是被那撕心裂肺的连声哭叫刺激得兴奋异常，脚上越踢越快、越踹越狠。

　　“变态”、“偷窥”、“求而不得”、“因爱生恨”、“阴沟里的丑八怪”……
　　帖子里所有骂孙仝的话，庄启南都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很奇怪，他觉得那些人其实是在骂他，他甚至能脑补出屏幕背后那一张张或鄙夷或恶心或冷嘲的脸。
　　骂声和惨叫交织在一起，生成强烈的兴奋剂，庄启南疯狂踢打发泄，直到孙仝缩成一团烂抹布再发不出声音。

　　覆手立在一旁的祝京全程冷眼旁观，见庄启南动作缓下来，才象征性地上前拦了下他手臂。
　　庄是正式接受过搏击训练的半专业打手，这一顿下来，原本不结实的孙仝怕要散架，不躺个把月绝起不来。

　　庄启南转了转肩膀，扶正晃歪的眼镜，十指粗暴梳理汗湿的头发，转个身又蹲回孙仝脸前：
　　“为什么在网上发那些？”

　　“发…我，我…看那个林铮，不顺眼……”他的眼泪鼻涕和着血淌下来，身体不知因疼痛还是恐惧瑟瑟发抖，“庄少，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别……”

　　“你不说什么？”庄启南阴着脸探手，毒蛇般的指缠上对方咽喉，缓缓收紧，笑意癫狂。

　　孙仝眼里浮现绝望的惊恐，抢在氧气截断前用力说：“没什么，没有，是我，我自己，嗬——”

　　庄松开手，嫌弃地在孙衣领上擦了擦：“学校那边……”

　　孙伏地呛咳，仍不敢答慢半分：“咳咳，我，我退学，咳，自愿，我是自愿退学！”

　　庄满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管好你的嘴，不然，孙家要滚的，可不止你一个，懂吗？”

　　孙仝点头如捣蒜。

　　“把人丢远点儿，真、脏！”庄启南交待阿祝，“叫小夏过来，现在！”他看了眼腕上的理查德米勒，“我给她半小时，她知道迟到什么后果。”

　　祝京默不作声将人提走，边走边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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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前最黑浓的夜色里，论坛上喧腾整晚的事件，终于在层层封锁之下，被一份学生处公告逐渐平息。

　　公告表示，院里非常重视论坛上反应的孙同学相关问题，将立即着手对其利用网络对他人进行造谣毁谤、偷拍曝光等行为展开调查，并对其学业情况进行核实，一旦发现违法违纪现象，立即按照学校规定严肃处理。希望各位同学能文明上网、理性发言、客观评论、明辨是非，不要被不实信息欺骗和误导。

　　学校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事情发展至此，结局也并不难猜。
　　最好的处理结果，不过是勒令孙仝退学。

　　林铮给出一记漂亮的反击，但打败的也仅是替罪羊，躲在孙仝背后的人，除了颜面，毫发无伤。

　　丹大家属楼一间普通的小公寓里，林铮和衣而卧，一手松松握着手机，另一手闲垂在床边，已然安沉入眠。
　　悄然转过窗前的月光，将一段洁白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像印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胜利未必属于那些高人一等的人，但它一定属于拥有安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