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48、亏011

　　林铮清楚记得那个第一次。

　　那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吃早饭时，桑雪蓓便催他等下早点出门去补习班。
　　她一早上还躲进厨房接了两通电话，神神秘秘的，平时她很少叮嘱林铮学习的事情。
　　林铮觉得反常，但不动声色答应了，吃完早饭便出门去。

　　桑雪蓓要林铮报补习班纯属随大流心态，别家小孩都提前学新知识，自家孩子不学就是吃亏。
　　这笔补习费对他俩来说不算小数目，林铮舍不得花，背着他妈偷偷攒下来，每到周末上课时间就去公立图书馆自习。
　　他的月考成绩稳居班级第一、年级前五，所以桑雪蓓从没怀疑这里有问题。

　　林铮离开后没去图书馆，而是到小区对面的一家麦当劳靠窗坐下，点了杯可乐边温书边留意路过行人。
　　他看得投入了，要不是林熇进来打包食物，他很可能错过了对方。

　　林熇就站在距离他五米不到的取餐台前，叉腰斜倚着人造石的台面，一只脚尖虚点着地轻轻抖动，歇在台面上的手也不由自主颤颤敲打。
　　他背对着林铮，仍能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林熇买了两个汉堡和一杯饮料，付的是现金，他耐心等待收银员找零，似乎还询问了广告牌上的优惠套餐。
　　随后他提着东西推门而出，林铮赶忙收拾书包跟了上去。
　　林熇是来找他们的，他进了对面的小区。

　　林铮默默尾随着，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他攥紧书包带那只手心沁出汗来，却一丝也不放松。
　　妈妈的生日快到了，在春天，但这混蛋不可能是来给她庆祝生日的。
　　他以前也带过小蛋糕和巧克力来，却从桑雪蓓那里掠走更多。

　　男人高大落拓的身影隐入逼仄单元门时，林铮上前一步，横臂拦在林熇面前，眼神冷厉瞪着他。

　　“哎？小铮，怎么没去学校上课？”林熇显然有些吃惊，随即想起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你爱吃的牛肉汉堡，刚买的，还热着，快拿去吃，吃完了就去学校别迟到。我，找你妈妈说点事情。”

　　林铮惊讶于这人的无耻程度，竟能在那么多斑斑劣迹之后，仍将暴力抢钱轻描淡写地粉饰成‘说事情’。
　　“我长大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妈妈不想看见你。”

　　林熇露出不屑的嗤笑：“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懂什么？你上学去，别管这些。”

　　“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林铮强压着心口的怒火，浑身肌肉紧张到颤抖，“还有，妈妈刚给我报了补习班，没有余钱。”
　　“你在外面的事情我不管，但如果你欺负她，我一定会管。”
　　他站在向上的一级台阶上，身姿挺拔，林熇与他说话时都要微微抬着头，这也令林熇第一次生出忌惮。

　　林熇递出的纸袋林铮没接，于是他就着伸手的姿势想格开林铮：“我和你妈都约好了，你看看，这是买给她的咖啡，我怎么会欺负她呢？真的有要紧事说，你听话，别碍事！”

　　林熇向前闯时，林铮后退一步，脚跟抵在更高一级台阶上，仍旧不肯让路。
　　“她手肘上次的伤血痂还没掉干净！阴天下雨时脚踝还会疼！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林熇，我再说一次，你马上走，以后不要到我家来！”

　　刚好这时，楼上有脚步声，且在林铮说出那话时悄然停住了，显然是那位邻居觉得撞见父子俩吵架有些尴尬，顿了十几秒钟才继续低头侧身快速从旁经过。

　　林熇作为一个人已经不剩什么了，翻翻找找尚存一星半点的，可能就是身为父亲在儿子面前的权威，现在连最后这点颜面也被林铮亲手撕下碾碎。
　　他觉得就算自己不是人，对不起全世界，但自己儿子这个小东西他还是真心疼爱过的，何况他的生命也是自己给的，他怎么敢和自己叫板？还挡着不许自己回家？真是反了他了！
　　“小兔崽子——”

　　林铮没打算再和他废话半个字，不等林熇讨敌骂阵的台词念完，已经抓过他手上的纸袋狠狠朝台阶下丢去，咖啡在墙角溅出苦涩脏污的泡沫。
　　“你滚！”林铮抓住林熇的肩膀用力一搡。

　　林熇重心不稳滑退两步，险些栽下楼梯。
　　“老子回自己家，看谁敢拦我！”他挽尊似的嚷很大声，拉着楼梯扶栏站稳，复又像个坦克一样向上冲去。

　　林铮推着林熇的胸口阻拦，在他肩上打了两拳，却被林熇钳着大臂掼在墙上，后脑撞得闷痛。
　　眼看林熇就要挤过自己上楼去，他们租住的房子就在二楼，林铮顾不上疼痛扑上去拉扯林熇的衣袖，又踢又打，带着小狼崽初次独自狩猎的凶狠和无畏。

　　林熇本没把个孩子放在眼里，此刻看他这是动了真格在和自己拼命，既惊且怒。
　　“你他妈是个逆子吗？你妈这样教你的，教你儿子打老子？”他没轻没重地把林铮往下撕扯，扇了他个耳光，高声叫骂。

　　十三岁的男孩，身量长上来了，肌肉力量还不够，体能上远不是成年男性的对手。
　　但林铮拼着股狠劲儿不管不顾，一拳挥在林熇太阳穴上，打得他一个趔趄，竟也不能寸进。

　　“你不就是逆子吗？”林铮舔了唇角的血，“骗爷爷奶奶的棺材本，连大伯和姑姑都不认你。别提我妈，我都是跟你学的！”

　　他俩在楼梯间打得难舍难分，身体撞在墙壁和铁栏上发出闷响。
　　林铮几次被林熇按倒在地，掐着脖子威胁，但只要他还剩一点力气也要拼命挣扎着反击，毫不留情。

　　楼上那扇门忽地被推开，桑雪蓓惊叫一声：“林熇！你放开他！他可是你亲儿子！你还是人吗？”
　　她踉跄着奔下楼梯，跪在台阶上抱住林铮。

　　林熇捡起拽脱的皮夹克用力一抖，重新穿在身上，甩了甩头发：“你问他，问这小兔崽子，他还知道谁是爹吗？”

　　“流血了，哪里受伤了，小铮，疼吗？”桑雪蓓一脸心碎。

　　“我没事的妈妈，”林铮喘着气坐起来，缓了下又倚着墙站起来，依然站在林熇要仰视的位置。
　　他额头嘴角流着血，冷冷瞪着林熇：“滚！”

　　桑雪蓓马上护在林铮身前：“你走吧，我求求你你走吧，钱我可以给你——”

　　“妈！你不要再怕他，不能给！”林铮又将母亲转到身后，“这个人再来，你就报警！”

　　“老子回自己家，见自己的老婆，警察也管不着。”林熇一脸无赖相。

　　桑雪蓓泪流满面，扒着林铮的肩：“求求你，小铮是你唯一的儿子——”

　　“你不要求这个人渣！”

　　“记住你说的话，”林熇抖了抖蹭灰的衣襟，“我等钱用。”

　　“滚啊！”林铮骂人的话匮乏，经过一番撕打，浑身僵紧疲惫，双手死死攥着拳。

　　桑雪蓓拼命抱着儿子，怕他再动手，惹怒了林熇要吃大亏。

　　事后她给林铮处理伤口时，边心疼边训斥，叫他以后不许再打架，看这一身的伤。
　　林熇那混蛋到底是顾忌了自己亲骨肉的，伤在皮外，可若是林铮总这样激怒他，保不齐以后他会痛下狠手。

　　可是妈妈今天没有受伤，林铮想，这就算是他打赢了。

　　“一回生二回熟，”林铮说，“开始的时候挨揍多一点，后来慢慢能打成平手，然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乐寻虽然没和父亲好好相处过，无法共感那种父子感情，但若是代入乐笑笑对自己发生这样的转变……他实在无法想象林铮被迫向亲生父亲挥拳时的心情。

　　乐寻突然扭转身体，给了林铮一个短暂的拥抱，至少在林铮感觉，这个拥抱很短促，是不带任何欲念的默默支持。
　　然后他恢复了和林铮并肩的坐姿，只是两人手臂间的距离比之前更靠近些，轻轻贴在了一起。

　　乐寻：“后来你遇到了林警官？”

　　“是，”林铮点头，“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给我们家和稀泥的警察。”

　　那次也是林熇回来要钱，还想让桑雪蓓去求病榻上的岳父提前将桑家的老房子分了。

　　林铮他外公身体不是太好，桑雪蓓虽不找他诉苦，但女婿的事情闹大了他也不是全不知情。
　　老人跟着操心上火，担心女儿和外孙，偷偷接济还要提防儿子找他闹，结果没多久就中风了，半身瘫痪不能自理。

　　桑雪峰明显不想管，桑雪蓓想管但有心无力，最终在外公的要求下将他送去了安老院。
　　桑家的老房子租出去，租金和养老金刚好够外公在安老院疗养的开销。

　　所以桑雪蓓根本不可能答应林熇的要求，她不同意啃老，就又挨了一顿打。
　　林熇要走的时候刚好林铮放学回来，父子俩不可避免地来了场遭遇战，双双挂了一身彩。

　　林铮当时尚未升级到能打赢的段位，但父亲的无耻要求和母亲的青肿伤痕将他仇恨拉满，林铮暴走了。
　　他将桑雪蓓锁进了房间，几乎以同归于尽的架势与林熇拼了命。

　　动静之大，让邻居报了警。
　　那次来处理他们‘家务事’的警察之一便是林乐山。
　　问了情况之后，林乐山抢在同事开口调解前直接给林熇上了铐，带回去拘留五天，然后送去强制戒毒所。

　　“我就是趁那段时间让我妈离开的。”林铮说。

　　乐寻再次吃惊地眨眨眼：“你，你让阿姨走的？她去了哪里啊？”

　　林铮摇摇头。

　　桑雪蓓被这样支离破碎的生活磋磨多年，精神和身体几乎崩溃。
　　当林铮第一次和她提出让她远走时，她泪如雨下却没有立即拒绝，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这个家她撑不下去了。

　　林铮条理清晰且郑重平静地告诉母亲：
　　你放心，外公那边的事情我会打理，需要我做的并不多，何况舅舅也不能完全甩手不管；
　　家里现在这种情况，加上我成绩一直很好，学校也不会为难我；
　　我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洗衣做饭、收拾房间、购物样样都会，我会照顾好自己；
　　林熇总来要钱，是他觉得你有赚钱能力，你走了，我一个没收入的学生，他来也白来，应该就不会来了；
　　我是他儿子，他打我不会下死手，加上我没钱给他，他会放过我的；
　　还有，林警官是个好人，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遇到危险我会向他求助。

　　那段难得的平静时间，林铮终于说服了母亲离开。
　　林熇快被放出来了，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桑雪蓓离家的那个早上，林铮没有起床去送。
　　她偷偷摸进房间亲吻儿子额头时，林铮的内心在狂叫：走吧妈妈，走吧！离开你的地狱，去外面看美好的世界，去找你想要的幸福！我只剩这一种方式保护你啦，或许等我长大以后、变强以后，会找到更好的方法。但现在，快走吧！

　　“她很多年没和玄都的亲人联系了，外公去世的消息也无法通知。老林试过帮忙查找，也没有结果。”
　　林铮吁了一口气，像在极力摆脱某种不好的念头：“她一定忘记了过去的磨难，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吧。”

　　“你也要哦，”乐寻晃着手肘撞了撞林铮的胳膊。

　　林铮转过头，笑起来，眼睛灿如星辰：“我有啊。过去我不交朋友的，现在已经学会主动和朋友倾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