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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亏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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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启南冷笑一声:“我们这是遇上便衣警察了?”
他缓缓启动,从黄色网格线区域将车子调头。
乐寻的视线仍追随着早已消失在转角的银色车影。
重刑犯监狱、近亲属探视……单亲家庭、不能当警察、林铮无法实现的理想……
难道,林铮来探视的是他妈妈!他妈妈犯了重罪?!
不不不不,乐寻本能否认这个想法。
他在无聊时猜想过林铮的母亲可能是什么人,温婉的艺术家、个性果敢的商人、清高板正的老师,甚至英年早逝的贤妻良母,反正绝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罪犯。
“也许……也许他是帮他爸来办事儿,送点东西什么的。”
乐寻喃喃。
“如果他这样和你解释,你就信他?”庄启南在镜片后翻了个白眼。
乐寻点头:“当然信!”“林铮不会骗我。”他强调。
庄启南露出纵容小孩子犯傻气的笑,和且走且看的耐心:“嗯,他可是林所的儿子。林乐山是个好警察。”
乐寻点点头,但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林铮来玄都没提前告诉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这出差。
乐寻摊开掌心,看着那瓶滋养骨骼的补钙药,塑料外壳被攥得微微汗湿。
林铮其实是想来找他的吧?!
乐寻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令庄启南很恼火,他拉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安静行驶好长一会儿,直到车速像他的情绪那样平稳下来。
“冯总给的条件还满意吗?需要用钱尽管跟他开口,这个保我还是做得的。”
“是,”乐寻低下头,指尖蹭着手机屏,“我们签了合作框架的,一切按照合同办。谢谢学长帮忙,真心感谢。”
“嗯,你说的,要拿真心谢我。”
庄启南轻松开起玩笑,好像他真只是顺手帮了他一把,并无所求。
回到酒店,庄启南准备回丹旸,乐寻说这边还有点事,不和他一起走。
待庄离开的时候,发现乐寻已经早一步退了房。
乐寻拖着简单行李叫车直奔丹朱高速:“给我放路边就行。”
“你确定?”司机看了眼这前后不着的荒郊,有点担心乘客的精神状态,“老弟,你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乐寻扫码付了车费:“谢谢哥,我只怕错过免费顺风车。”
司机:“……”
乐寻:“我上有貌美如花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员工,中间…还有非搭不可的顺风车!”
乐寻蹲在北风嚎嚎的路边,给林铮发了个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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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铮原本没有回玄都的计划。
老林说:“年过了,等开学又要忙,趁这会儿回去看看吧。”去黑水潭看看服刑的林熇。
林铮不想去,确切说是不想去见林熇,上一次见面还是他来丹旸前,去通知林熇他要离开了。
而且外公去世后,玄都再没任何他牵挂的人。
他在去与不去之间摇摆,最终手里把玩那小瓶钙片成了决定天平的砝码,给乐寻送药,顺路去一趟黑水潭。
林铮把这个充分理由贴身揣进口袋里,开了老林的车,计划当天来回。
那天上午的会见时间约满,林铮只得约了下午一点半到两点的,不耽误他早起跑步。
吃过早饭开车出发,十一点左右林铮就到了玄都,他想一切办妥再联系乐寻。
林铮预见到乐寻在这见到他会非常吃惊,如果他问他过来干嘛,他就实话实说,告诉乐寻自己为什么不能报考警察。
免得老林一直被乐寻误会,明明老林很关心乐寻,乐寻才有资格被他当做儿子看待。
林铮先去商场买了些会见可以带进去的食品用品,然后在从前家附近的肯德基吃了个鸡腿堡套餐,掐着时间出发。
会见流程他很清楚,等着和同时段那拨家属一起进去,东西交给管教检查和转送。
大半年没见,林熇好像又胖了一点儿,行走坐立小心翼翼,脊背微微佝偻,视线总是向下落在地面,偶尔抬起眼看人,就显得贼眉鼠目、鬼祟猥琐。
林铮早已对这样的父亲非常陌生。
他记忆中那个爸爸,高大健壮、英俊倜傥、头脑活络、幽默可亲,把白手起家的公司打理得很好,为妻儿提供了优渥富足的生活。
林铮上的幼儿园是玄都最贵,妈妈不用工作喜欢养花,偶尔爸爸会来接他放学,把他扛在肩膀上‘飞’……
后来,那样的欢笑越来越少,妈妈常常独自在家叹息垂泪。
父母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从压抑克制的低吼到肆无忌惮地打砸,当然争吵的主角是林熇,桑雪蓓总是在哭,哀痛的、绝望的。
再后来,她的身上脸上开始有伤……
林铮读小学五年级时,有天从课后托管班回家,偌大的别墅一片死寂。
他踩过玄关碎了满地的玻璃饰屏,跨过客厅翻倒横拦的高大绿植,周遭的破碎混乱尽收眼底。
小林铮卸下书包丢在地上,飞跑着推开每一扇门,撞进每一个房间。
“妈妈——”
桑雪蓓蜷缩在二楼儿童房的洗手间,发髻散乱、侧颊青肿、衣衫残破,身上的血迹被水冲洗过,却依然触目惊心。
林铮搂着妈妈,虽然他刚满十岁,身高已经和妈妈相差无几,甚至可能还高一点点。
母子俩以前经常比高高,近来很久没比了,林铮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长得比妈妈更高。
但搂住桑雪蓓的那刻,他确信自己比她更高一些,他要保护她,像她从前保护自己那样。
桑雪蓓瘦弱的身躯在男孩单薄的怀里瑟瑟发抖,咽泣泻出唇缝,她哭得像走失家门无助的小女孩。
“那个人,他,他不是,不是你爸爸……他被,被魔鬼附身了,他是魔鬼,不是你爸爸……你爸,你爸爸,不在了……”
女人的眼底一片死灰,仿佛她的灵魂也随着逝去的爱人即将湮灭。
是的,曾经的林熇不在了,现在这个不是人,是魔鬼。
男孩紧紧搂着妈妈,用自己稚弱的身躯给她尽可能多的庇护,也在那一天,他眼里属于孩童的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是漫漫冬夜无尽的黑沉。
那天过后,他们搬出了别墅,住进离学校半小时车程的一片老小区的七十平两居室。
照林熇的说法,别墅是卖出去融资,投进一个前景大热、一本万利的新项目。
他说这些时踌躇满志、躁动踱步,像给员工打鸡血、给合作商画饼、给投资方编故事的老油条,曾经的林熇也的确擅长这些,只不过不像现在这样眼窝发青、颤手抖脚,衬衫袖子染着斑驳褐红。
而这间房是一个‘朋友’借他们暂住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搬进比之前更大更豪华的别墅,一切都是暂时。
左右隔间的探视亲属都在争分夺秒与窗口内的家人说话,气氛是怪异的压抑热闹。
唯独他们俩相对沉默。
林铮看着林熇,心想,他老了,好像十年老了二十岁,不,这个人不是他爸,他爸死在了四十那年。
“丹旸,新学校,还习惯吗?”林熇小心地问,不很确定大学准确的名称。
林铮答:“习惯。”
林熇讨好地笑笑:“好,那好,那就好。”
他手掌搓着裤缝,下意识瞥了眼侧方的管教。
林铮说:“老林让我来的。”
林熇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闪烁,表情变了几变:“你好好读书,别担心我。这里挺、挺好,早睡早起、跑步上操。我已经不、不碰那个,按时吃药,真的,一点都不想,给我我也不碰……”
林铮:“……”
林熇意识到儿子不爱听那些:“丹旸比这边好,是吧?丹旸更干净、干净。你从小就会念书,念书好,不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东西。”
林铮:“…………”
林熇:“有女朋友了吧?我像你这么大……呵呵。”
林铮:勿cue!
林熇终于鼓起勇气:“你妈……”
“没消息,”林铮打断他,“你照顾你自己,下次再来看你。”
二十分钟的会见时间只过了不到一半,林铮撂下通话器,转身走了。
步出监狱大门时,他呼出一口气,但刚呼出去,马上又吸回一口更给劲儿的。
林铮认得庄启南的车和车牌,更认得副驾位那家伙。
本来下一站也是去见乐寻的,但原定的坦诚变成了坦白,林铮咬紧后槽牙。
他不想和乐寻说林熇的事儿了。
凭什么告诉他?
他又不是警察!
他也不是他什么人!
他就是个白眼狼!
他见异思迁、朝秦暮楚!
林铮开车直奔丹朱高速,回家,就不该来。
开过两个服务区,林铮停车加油,收到乐寻一条定位。
他在心里骂了句,付钱时问油站的小哥:“最近哪里能调头?”
车载面板显示,此时室外气温2℃,林铮快马加鞭。
转过最后一个桥洞,他看到了蹲在路边野地里喝风的傻孩子。
乐寻拖着行李箱跑过去,车刚挺稳,他跳着脚拍门:“冷死我了!”
林铮赶紧解锁车门让他进来,自己下去帮忙安置行李:“你傻的?不会约个有屋顶的地方等?”
“怕怕怕怕你不来,”乐寻对着暖风口搓手,牙齿打架。
林铮重新上车,调高暖气,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甩到乐寻身上。
乐寻灰头土脸,顶着被风吹炸的一脑袋乱毛,双眼皮里都是沙砾子,巴巴看着林铮。
林铮突然想起老林带他看过的一个电影,富豪尤老板为体验生活被送去乡下,结果给饿得两眼发绿,吃光了全村的鸡,天天趴村口窑洞顶上等人来接自己回城。
于是乐寻在林铮脸上,看到了一个他怎么都看不懂的表情,似笑还怒。
林铮:“晚上带你吃鸡。”
乐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