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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望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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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启南一大早被叫醒,清晨五点一刻,他上一次起这么早还是上一次。
入秋后早晚渐凉,这个时间出门对他来说比午夜还困难,毕竟昨晚一两点时他还没睡。酒酣梦沉时被人扰醒,庄公子心情很不美丽。
但他又不敢不去,庄明理亲自吩咐阿祝上门接人。
“什么事这么急?”庄理着压偏的额发,眼皮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相。
阿祝专心开车:“庄先生没说,只让我立刻送您过去。”
庄启南阖目细想,把自己近来的小动作全部扒拉一遍,搪塞的话术打好腹稿,心绪总算镇定下来。
八成又是没人干的脏活儿累活儿,交给外人不放心…他有了些底气,自己那些动作被大伯知道了又怎样?庄明理可还有什么活牌能打?
老庄舍不得自己的亲儿子,就只能指望他这个外甥。
那么他身上长些毛病和脾气,老庄也只好多担待,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不然他又能怎样呢?
庄启南倦怠地笑起来,车子猛然停在一片林荫路间,复又将他惊醒。
庄明理负手等在路边。庄启南马上下车,恭顺地向对方招呼:“大伯,您起这么早——”
庄明理回他一张冷脸:“你干的好事,我还能睡着?!”
庄启南一颗心忽地悬起来,不等他细问,庄明理继续说:“玄都你包的酒店房间被人盯上了,在那发生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手脚干净些,不然别怪我保不了你!”
“?!!!”庄启南登时清醒,一股染着霜寒的凉意直窜脑门,“那个…都过去很久了……”
庄明理:“蒋孝明就是条鬣狗,隔了二十年的案子,都能让他闻着味儿扒出来。姓夏那女孩儿究竟怎么回事,别以为你编个故事就能瞒过我。”
庄启南瞥了眼守在车旁的阿祝,心头一恨。
“现在不扯些没用的,”庄明理大步走向汽车,“你尽快处理干净。什么人卖的你,心里没点数儿吗?!”
车门在庄启南面前关合,随着一道尾烟绝尘而去。
庄启南茫然四顾,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要他自己走回去?艹!
很冷,庄少车来车去习惯穿单薄,在最低气温里冻成狗,皮鞋还磨脚,走得相当艰难。
什么人卖的你?
这还用问,一定是冯友德那老壁灯!
冯友德早知道那间房里发生过什么,他是夏案的加害者,没理由把事情抖出去,但他前不久将房间开给了乐寻。
冯友德为什么这么做?
一定是因为自己帮乐寻分走了海鲸的大客户部,他嫉恨在心,想挑拨乐寻和自己的关系。
所以……
乐寻看到了那个房间。
庄启南手脚冰冷,一颗心凝成冰冻,艰难地跳跃。
或许出于回避心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希望乐寻知道夏萦秋自杀的真相,他知道乐寻有些在意那件事。
不可能是乐寻。不可能!乐寻和自己是一起的。
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庄启南无法给自己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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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六日,中秋。
庄启南来到玄都请乐寻吃饭,烛光晚餐。
皎月当空,天气晴好,236米高空的电视塔旋转餐厅能俯瞰整个玄都夜景,餐食也珍贵精美。
隽美的面孔和华丽的笑容浮在晃动的光影里,气氛却有些莫名的诡秘。
“……全都不留了,打扫干净。”庄启南在电话里交待,语调寡淡、决绝,随后挂断通话看向乐寻,笑容显得刻意,“怎么不吃?都是你喜欢的。”
菠萝番茄焗龙虾、话梅小排、桂花酿藕糕、岩烧蜜薯芝士蛋糕……
很甜。甜到发腻。
庄启南打电话没背着乐寻,乐寻听个大概,像是庄启南打算搬家,将旧房子处理掉。
他心里打突,装作随意地问:“有内幕吗?这边房价要落?”
“你手上没存量,关心这些做什么?”庄启南笑他嗅觉太灵敏,看什么都像商机。
乐寻吐掉骨头:“和房东谈降租呗。”开个玩笑。
庄启南:“你差那点儿钱?”他一直盯着乐寻假笑,似想把他像那只龙虾一样剥开来,切片细看。
“开源节流、该省则省。”
“温泉酒店那房间,我不住了。”庄启南突然正色道。
乐寻戳弄虾钳:“哦,那边离市区有些远,的确不热闹。”他反应平平:“反正你每次回来都呆不久,我在凯宾给你包一间?”
林铮提醒过他,警方查温泉酒店的风声可能会走漏,如果那里真地藏污纳垢,庄启南会有动作,他也会有危险。
“你家不能收留我了?”庄仍若无其事逗趣。
乐寻:“我家哪配得上你。南哥真会寻我开心,你在玄都的房产光算马桶面积都比我租那地儿大吧。”
“你觉得温泉那怎么样?”庄启南主动引回话题。
很明显的试探,乐寻露出恰当疑惑:“挺好呗,酒店里算舒服的了。住与不住,还得随你喜欢。”
“说得对,那太脏了,所以我不喜欢了。你家就很干净。”庄眼神灼灼,并非单纯的欲望,探究意味明显。
乐寻嗤笑:“真想省这笔房费,就住我家呗,反正你也不是没住过。”
他态度随意,内心却在打鼓。
庄启南捡着今晚约他,反复试探,还想留宿他家盯着他……结合那句‘全都不留、打扫干净’,乐寻想,他该不会想对温泉酒店那间长包房毁尸灭迹?!
如果没猜错,很可能动作就在今晚。
乐寻偏头看向窗外,视野刚好转至西北方,远处白头山上似有一豆萤火闪烁,那便是温泉山庄酒店。
他得想个办法,把这消息传出去。
“今晚算了,”庄启南出人意料地说,“家里有事情要我处理,特意来陪你吃顿饭,完了我马上回丹旸。”
乐寻心中暗喜,赶紧走,不送不送。
庄启南举杯,漾起红酒:“乐寻,生日快乐!”
一句祝福,送得乐寻猝不及防,体内涌起生理性反胃。
“谢谢南哥——”乐寻还是将杯酒干了。
“二十一岁,”庄启南自言自语,“还很年轻啊。”
但夏萦秋的生命已经定格,死得凄惨决绝、污名狼藉;年轻的荀长君也是,他们都在他生日那天离开。
乐寻搓了搓发麻的左腕,轻捻沉香木珠,努力不去想这些。
他有更要紧的事情,温泉山庄酒店的长包房,今晚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再次让他们的努力湮于废墟。
庄启南心思都在乐寻身上,食不知味,离开时竟显出几分恋恋不舍。
“早点回家休息,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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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是没时间好梦的,乐寻琢磨着如何坏他的丑事。
他如常返回住处,乘电梯上楼,刷指纹开门,随即再将房门推合,人仍在门外,用手机远程控制开灯和音箱。
这样,即便庄启南黑了他的电子门锁,也只能看到他‘回家’的开锁记录,无法确认他随即离开。
乐寻脱下外套翻了个面穿上,将黑色里衬朝外,罩上帽兜,从内袋摸出个口罩戴上。
然后他转进防火门,从步梯间避开监控出了大楼,横穿茂密的绿化带来到一条僻静小路。
这时即便翻看监控探头,也很难第一时间判断他就是从所在楼层离开的某住户。
乐寻赌庄启南会着人盯梢他,但那些盯梢的伎俩乐寻早就领教过,也都有应对的法子。
乐寻绕了两条街,确认没人跟踪,找了家修手机的铺子,花六百块买了一部二手机。
他用二手机蹭网给蒋队发了个消息。
但乐寻不敢对警方的行动抱有太大希望,一来自己的猜测没有确凿依据,很可能不被采信;二来就算警方决定有所行动,一番部署下来,可能收尾都赶不上热乎的,还将他卖个底儿掉。
乐寻打了辆车直奔温泉山庄酒店。
自从这酒店进入关注视野,林铮便做了个极尽详细的构造地形图让乐寻熟记,大概围城那次的阴影仍在,他怕乐寻遇到需要逃命的时刻慌不择路,再搞个无绳蹦极之类的行为艺术。
乐寻有信心凭脸混进酒店,但今晚这事儿他不能露脸,于是绕后到依山那一侧,从围墙翻了进去。
高档酒店会所通常监控稀疏,有头有脸的不希望被拍到脸,仅有的几部探头要么枝叶掩面、要么举头望天。
毕竟来这里偷欢的多,偷钱的少,经营方是懂得两害相权的道理的。
循着脑内地图,乐寻很快摸到VVIP贵宾套房的窗下。
托这酒店房间序号奇葩的福,8866并不在88楼,而是在4楼,加上大堂一层,距离地面约莫二十米高。
四楼左手第一间,便是庄启南的长包房,二百七十度全景飘窗,华幔低垂,里面黑着灯。
它隔壁的8862倒像有人入住,也遮着帘子,窗隙透出一线微光。
时间来到23点26分,会所那边欢歌纵舞,酒店这边幽密僻静。
乐寻爬上一株悬铃木,被盛大茂密的叶片遮掩个严严实实,抱着树干静静观察套房那边的动静。
阵风拂过,树叶沙沙碎响,乐寻时不时探头四望,就这样守株待兔了半个多小时,他被吹了个透心凉,腿也蹲麻了。
我多心了?
乐寻刚要自我怀疑,一柱光亮倏然从眼前闪过,竟来自庄启南的房间!
他飞快打开二手机的摄像功能,顺着树干溜下来,抹了把鼻涕往客房区摸过去。
心中正在盘算着如何混上四楼看个究竟,便听见拐角处有脚步声靠近,乐寻往暗影里一闪身,瞥见两个黑衫兜帽的同道中人。
走前面那个提一支手电筒,后面跟着的拎了两个空瓶,轻飘飘像是空的。
他倚着墙跟仰脖向上看,全景飘窗内隐约透出荧荧红光,火舌舔着窗帘吐出滚滚黑烟。
!!!
乐寻的摄像头追着两个嫌疑人而去,这是来焚尸灭迹了,决不能放过这俩线索。
他刚要抬步跟上去,忽地想起起火隔壁房间还有人。
虽说酒店保安应该能够很快发现并控制火情,但保不齐……
乐寻狠狠一咬牙,转身冲回楼上。
四楼走廊深处已经铺了一层浓烟,长包房的原样肯定不保,他开着摄像头,去敲8862房门。
门板被震得山响,里面却不见动静。
乐寻心里焦急,怕迟了追不到那俩纵火犯,又担心屋里人熏晕了叫不醒。
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应该是有人发现起火了,正赶来施救。
乐寻猛然意识到,亮灯这间可能是个幌子,里面的人怎么也不至于那么快失去知觉。
他转身欲走,杂沓的人声已至,几个服务生打扮的男人拖着灭火器和水龙冲上来。
乐寻与他们撞个正着,只好假装客人掩住口鼻,慌张焦躁地抱怨着,伺机闪人。
周遭乱作一团。
“别慌!跟我来!”有人主动引路,瞟了眼乐寻的手机。
乐寻不是太想跟他一道,稍作迟疑,瞥见男人的鞋子并非黑漆皮面,下意识后退一步。
没曾想那人也跟着回身,一股大力,将乐寻掼进了8862,反手锁上了房门。
乐寻心头一沉,大脑却异常冷静,他熟悉这套房的结构,和8866镜像对称。
房间里也灌满了烟尘,关门隔断走廊灯光后,两人一时间都有些看不清对方。
乐寻顺势扯住男人的衣领,刹步拧身……对方比他预估的还要魁梧,这个过肩摔止于起势。
紧接着,下一个过肩摔顺利完成,乐寻忍着五内俱震、骨骼错位的痛楚,滚到沙发另一侧匍匐在地,拼命吸了两口焦糊的空气。
电光石火间,他竟读懂了庄启南离开时的纠结不舍,这八成就是专门为他布下的陷阱,庄启南怀疑他了!
如果验证是乐寻出卖了包房的秘密,明年的生日可能变忌日。
男人也被焦烟熏灼,低低咳了两声,一脚踹在沙发上。
乐寻动作不停,贴着地板爬向卧室,借浓烟掩蔽飞快锁上起居室和卧室之间那道门。
当然这道门是架不住两脚的样子货,但两脚的时间也足够了,乐寻扯起棉被挡在身前,径直冲向落地窗。
哗啦一声巨响,碎玻璃如骤雨般爆开,割裂的鹅绒被白羽纷飞。
乐寻抱着被子落在一丛矮小的金叶榆上,压断枝条滚进了草坪。
肋下传来刺痛,所幸双腿完好,乐寻沿着来路奔向围墙,此时院内的人都忙着救火看热闹,没人在意他。
翻出墙外就是一条盘山路,乐寻没有交通工具,最好的选择是钻进山林里暂时躲避。
然而,就在乐寻翻墙落地的下一秒,两团雪亮白光乍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双车灯,但来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乐寻绝望地想:这会死得很难看啊,怎么给林铮看最后一眼?
刺啦、砰砰——
取而代之地,一辆破皮卡如鬼魅般忽然出现,从坡顶俯冲而下,在来车碾过乐寻之前将其一头怼在石壁上。
皮卡的一侧车门朝乐寻扇开,几乎像要掉下来。
“上车!”里面开车的男人命令。
乐寻没得选,连滚带爬钻进车里。几乎在他还没拉合车门时,皮卡便疯了似的冲将出去,又把刚那来车顶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
“…………”乐寻浑身都疼,蜷身在副驾座椅里边咳边喘,模样十分狼狈可怜。
开车的是个光头,看侧影,乐寻确定不认识。
“小子,你噶唔不點?”光头问。
这是一句青湾方言,问他‘还好吗’。
乐寻倏地睁大眼睛,定定看着男人,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厚厚的唇……还有声音。
“胖叔?”
“艹!”
男人抓起耳后一支烟点着,没转头看乐寻,用力将烟火吸得烫红。
在那灼热的火光中,他仅剩的右眼似有泪光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