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106、望012

　　罗彬一路无话，叼着烟将车开进一处垃圾处理厂，熄火灭灯。
　　这地方僻静，鬼都没有半只。

　　罗彬这才不情愿地吸完那支烟，避着半张脸斜睨向乐寻：“怕我吗？”

　　“你救了我，可怕不到哪儿去。”
　　乐寻低声问：“你是洪守洋身边的鬼叔？”他听说过、没见过。

　　罗彬像是终于完成了心理建设，大方转过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乐寻乖顺得比胖橘还像猫，袒露肚皮任对方检查。
　　他不是完全不设防，而是眼下局面只能这样，让对方认定自己信任他、他在自己面前是个好人。
　　乐寻对付庄启南也用这招。

　　林铮给他扎过罗彬的预防针，即便他没认错人，罗彬如今什么样谁也不清楚。
　　但没有他，乐寻已经凉了。

　　乐寻张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探究地打量对方，毫不掩饰，只是不说话，这会儿话多的反容易陷入被动。

　　他亲眼看见这张脸，曾经的刚毅剽悍毁成恐怖狰狞；他极力在他眉宇间寻找从前的模样，像在家园的废墟中搜寻残垣断瓦。

　　罗彬还活着，但他经历过的那些，未必比荀长君更容易，他生生将自己从一个人活成了一只鬼。

　　正是这只鬼，将他从地狱边缘捞了回来。

　　被按到痛处，乐寻僵紧地轻轻吸气，发着抖，没叫出声。

　　“有根肋骨断了，其他不要紧，先别乱动，躺平一点儿。”
　　罗彬替他调整了座椅。
　　“还叫胖叔吧，你小时候那么叫，其实我不算胖，是你爸…教你那么叫。”
　　“你长得，嗯，不是很像他。”

　　“我更像乐笑笑，像我妈。”

　　罗彬表情似有遗憾：“也还行，不是坏事。但你这胆儿、芯子，还是他的种。”

　　他这么一说，乐寻想起自己的宝贵录像，陡一起身，疼得呲牙咧嘴：“我手机，手机呢？”

　　手机还在，乐寻松一口气，偷偷查看录到的内容。
　　至少能够证明有人故意烧毁庄启南的长包房，至于作案动机，就看警察能挖出什么来了。

　　“是洪守洋的人。”
　　罗彬一点儿不怕陷入被动，说：“你录那些没用，他们拿到钱就跑路，跑不掉就进去蹲两年，随便说自己仇富，不会往深挖了。”

　　“你怎么知道？”乐寻问。

　　罗彬犹豫一下：“人是我帮着找的，所以我那证据更多。你这臭小孩，以后别再干傻事，好好回去念书。要是今晚你……连殉职都不算！划不来！”

　　这等于明牌了。

　　乐寻急切问：“胖叔——”
　　他有太多的疑惑想弄清楚，以前的、现在的，甚至未来的。

　　“不要问，听我说。”罗彬打断他，“你不就是想知道姓夏那女孩儿究竟怎么回事吗？我从头给你讲。”
　　“五年前，夏萦秋在海鲸网购，借了平台的分期付贷款，贷款利息高，她到期了还不上。”

　　这个乐寻知道，当时夏师姐读大二，找了份家教兼职补贴零用，原本是付得起分期的，但没曾想那份工作丢了，考试又挂科。

　　“借款人的信息在商家后台都能查到，冯友德应该是留意到了她恰好是科大的学生，长得漂亮，就将这事儿说给了庄启南。这个是我根据后续情况推测的，大体不会错。”
　　罗彬语调冷静严肃，很有警察分析案情那干练架势。
　　“无论这俩货心理活动如何，姓夏的女孩被他们盯上，肯定没好事。”
　　“分期付网贷是不用发果照的，夏作为一个脑袋正常的大学生，不至于主动给照片。”

　　这与乐寻和林铮的想法不谋而合。

　　“夏的考试挂科是不是故意设计我不清楚，”罗彬继续说，“总之庄和冯利用帮忙这借口，将她骗出来，灌了加料酒，送给一个老色鬼，还拍了视频。用这招控制涉世未深、软弱胆小的女孩儿实在太管用了。”

　　乐寻恨恨道：“挂科肯定是故意设计，他也设计了我好几次！”

　　“庄启南应该提前试探过那女孩儿，料定她不是敢撕破脸反抗的。”

　　乐寻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夏萦秋，她从校办活动室惊惶委屈地跑出来，很可能不是因为求庄帮忙被拒绝，而是遭到了对方的轻薄。

　　罗彬思路忽地拐弯：“对了，你退学，以后还能考回去吗？”

　　“……”太难了吧！乐寻说：“以后，再看看，也许，可能……”考不回去了。
　　“胖叔，那段视频，是你放出去的？！”

　　“是，网上都在骂你，还是放晚了，没能让学校留下你。”

　　乐寻大惊：“你怎么会有视频？！”又安慰他：“是我自己想退的，故意作死。”

　　罗彬一本正经：“不许作死，你得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乐享富贵。”

　　这是荀长君的遗愿，乐寻听得有些眼热。

　　“视频是洪守洋从夏萦秋那逼问出来的。”罗彬说，“夏被他们控制之后，成了庄启南讨好官商权贵的尤物，同时，庄启南又逼迫夏偷偷录了视频留证，方便日后要挟那帮人为他所用。”
　　“洪守洋这人十分警觉，夏动作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洪守洋打她，从她那问出视频的事儿，让夏将手上的视频存进一个邮箱里。”

　　这就连贯起来了！乐寻想，就是他在《通向出口的路》这本书里发现的那个邮箱。

　　“女孩当时很害怕，一方面她没完成洪守洋这项任务，庄启南可能会罚她；另一方面她泄露了庄启南的手段，如果被庄知道比完不成任务还惨。”
　　“洪守洋这边却收获不小，毕竟邮箱里除了冯友德的视频，还有另外两个重量级人物，是大筹码。”

　　乐寻终于懂了，夏萦秋为什么决绝地选择死亡，因为庄完全没给她留活路。
　　他下意识捏住左腕，一颗颗捻动沉香木珠。

　　“洪守洋并没预料到夏会自杀，还威胁她以后也要继续把视频上传到邮箱里，这样他就替她保守秘密。”
　　“所以得知夏萦秋死后，洪守洋登录那个邮箱，转移删除了另外两段视频，故意将冯友德的留下，目的就是想给冯找麻烦。洪守洋和冯争当庄家的白手套，利益上一直有冲突。洪巴结庄启南多一些，因此庄也想拿他的把柄。”
　　“我也是用打击冯友德这个借口，说服洪守洋将视频拷贝放出去。”

　　可怜无辜的夏师姐，就在这种肮脏的争斗中，成了他们的牺牲品。

　　“可恶！为什么要选她？她只是个普通人家、千辛万苦考上大学、想凭自己努力让生活宽裕些的单纯女孩！是庄启南的校友、是他身边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罗彬淡淡答：“因为她便宜，比待价而沽那些好拿捏，还因为有些脏东西，就好吃这口儿干净的。”

　　乐寻一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心口又气又痛。

　　“胖叔，你帮洪守洋做事吗？”乐寻不无担心。
　　他混在庄启南身边，深知近墨者黑的道理，短短两三年已经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何况罗彬的十几年。

　　罗彬抵掌搓了搓僵死的半边左脸：“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很长，以后有时间，慢慢讲。”
　　“你应该马上回丹旸去，待在花猫身边，他欠你的，会保护好你。”罗彬重新发动车子，“我有办法让今晚看见你的人闭嘴！”

　　“你有什么办法？”
　　乐寻急切起来，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能和罗彬再见，也不知他以后会不会再找自己，想问的话一股脑涌在喉头。
　　“今晚你怎么会出现？你知道我会来？烧房子那俩人是你派去的吗？”

　　“我有眼线盯着你，我也欠你的，得让你好好活着。”罗彬毫不隐瞒，“人不是我派去的，这次庄启南直接找了洪守洋办事，没经我手。你要小心洪守洋，离他远点，庄家只叫他万一发现你，把你抓住交上去，他却想直接解决你。”

　　“我有办法不让庄启南怀疑我，”乐寻得知对他动了杀心的不是庄启南，心中又多了些胜算，“胖叔，那俩人会说压根儿没发现我对吧？如果发现了，没抓住又没做掉，他们不好交差的——”

　　罗彬气结：“把你的聪明用读书上去！我们这帮老家伙还没死透呢！老林是不是遭了猫瘟老年痴呆，让你干这个？！”

　　乐寻：“是我自己想干。”

　　罗彬：“滚蛋！”

　　“我多少随我爸吧？”乐寻厚脸皮地说，“比如长得好看、讨人喜欢。庄启南没有实锤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正在全方位PUA他，他被我吃得死死的！”

　　“吹牛这点，你是青出于蓝。”罗彬说。

　　“我小时候，有人匿名寄过钱来，给乐笑笑，是你吗？”

　　“是，”罗彬答，“后来去了国外，就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联络老林？他一直挂心你。”

　　罗彬沉默，眼里情绪复杂。

　　“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对不对？你的伤——”

　　“袭击林铮那俩歹徒，是你设计让他们暴露的？”

　　“那些网贷受害人的资料是你发的吗？”

　　“你说洪守洋很警觉，这事儿他又背着你，你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

　　罗彬任他一路聒噪，专心开车。

　　直到乐寻家附近的僻静小路，才说：“有危险的是你，我的事儿没办完，还死不了。还有，你比你爸话多。”

　　“你相信林叔，”乐寻抢着说，“这次一定能成！”

　　罗彬：“十多年前我和你爸都信过他。”

　　乐寻：“上面主动调查了徐百成的失踪案，徐百成您听说过吗——”

　　罗彬：“别乱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乐寻：“我信你！我们联手吧。”

　　罗彬轻嗤一声，结疤的半脸肌肉不受控抽动，嘴角扬起又落下。
　　“个狗三花！忽悠完老子忽悠儿子，他就这本事见长……你和你爸一样傻！”

　　“没关系，我运气比他好。胖叔，你教我啊！”

　　“我教你个锤子！”罗彬停下车，冲路边一歪头，“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乐寻趁皮卡减速，灵活地溜下车，捂着肋骨，露出一个有点丑却很开心的笑。

　　他避开监控摸回家，用机械钥匙开锁，这样系统里的记录会显示为‘使用机械方式开锁’，和从门里打开一个样。

　　然后乐寻大摇大摆溜达下楼，去早餐摊儿打包了两套煎饼果子提回家。

　　肋骨的伤不严重，应该只是骨裂，得休养几天。
　　乐寻洗了个热水澡，躺回床上，抽出枕下那本书翻看。《通向出口的路》里第二篇，讲的正是Pick-up Art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