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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无有无忧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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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张望渐渐起身,左手伸出一指凌空转动,一条长绸直扑段霖面门。
“呼——”
天水碧的大刀破空而来,当即将那飞舞的绸子斩断。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那威风凛凛的大刀却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起来,下一息便摔在了戏台上。
莫寻无奈地捂住脸,三两步跑过去将沧浪刀捡起,余光瞥见段霖还有些心神不宁,干脆挡在了他前面。
张望冷眼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见莫寻不怕死一样地直视着自己,心中竟也有些佩服。
其实这对夫妇于他而言并无仇怨,只不过他们是恰好的那一个机缘,一个可以让他推翻许开宗,做无忧城里人上人的机缘。
三百年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机缘。
那时他在北城门接待了一位远道而来的白衣男子,男子问他可愿跟随自己修习一种可以操控百人的法术,若修成了,便能在大战之时力挽狂澜,将来还能做这城中主帅。
可惜那时他心思简单,无甚大志,不懂得抓住机会,也从未想过这小小的边塞之城会有什么大战要打,白白让许开宗得了走马铃。
直到白衣男子离去的那日,他才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一路追着男子行了百里,在雪地和荒林里几经艰险,才求得这鱼龙舞。
可惜等他返回城内时,元昭朝已经覆灭,城民拥立了许开宗为主帅。
此后虽不曾有过什么大战,但那些守城军只听许开宗一人号令,而他张望徒有绝世的鱼龙舞,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便用了整整两百年,让城中大小楼宇都换上月桂黄的长绸,只为等一个鱼龙飞动的机会。
今日,这机会终于来了,可它的代价却是如此血迹斑斑。
张望垂眼看着地上没了呼吸的女儿,身子不觉有些颤抖。他极力稳住心神,十指微动,盘旋头顶的长绸恣肆起来。
“张先生,”莫寻忽然开口。“我们入城之前与你并不相识,更别说什么旧愁了。我能理解你不满许开宗定下的城规,想借我们这两个外邦人的手,替你除掉他。可是如今闹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
“凡是做大事之人,只需看这件事最后有没有做成,何谈什么值不值得!”张望顿了顿,眉眼间忽然狠戾起来。“若不是你们把顾真人的私妾带出来,怡儿怎么会死!”
“放你娘的屁!”生死兽当即破口大骂。“你女儿自己识人不清,知道了真相又他娘的承受不住,被顾真人这个臭道士一掌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张望目眦欲裂。“做爹娘的只想让孩子活着!活着!只要怡儿能活着,顾真人的私妾,我自会劝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或者我想办法将那些女人孩子尽数除掉,再使些手段,让顾真人这辈子绝不敢有别的女人!”
莫寻叹了口气:“掩耳盗铃,可悲,可恨,可怜。”
“我张望何须你这个阶下囚来同情!”
“阶下囚?张先生,我从未犯过什么错,倒是你和张风怡,还有顾真人、许开宗,你们将这无忧城里百姓耍得团团转,如今竟还要踩着他们的血肉上位不成!”
莫寻的话,在台下众人的心底震荡不息。
方才顾真人惨死之时,他的那些私妾吓得纷纷晕厥,孩子乱跑乱哭,想着这些女人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们便帮着抬人救人。
可如今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被城中手握重权之人耍玩、压制了一辈子,还要感恩戴德地替他们卖力做活,再生下儿女来,教他们如自己一样过完一生。
这般苟活,便是猪狗也不如。
“许开宗去你爷爷的!老子不干了!”
一声暴喝从农族人中传来,犹如当头的一棒,敲醒了农族和艺族被死死封住的自我。
从前他们没想过将来的日子要如何过,而今,这无忧城再也不能只是道人一族的无忧城了。
他们双眼通红,扭头狠狠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道人们,捡起地上的石子便冲了过去,誓要跟拼个你死我活。
“张望救我们!无忧城的掌管给你做!”一名道姑惊慌失措地冲戏台喊。
吓到腿软的道人们立即清醒过来,纷纷朝戏台边跑边喊。
张望嗤笑一声,眼中的不屑和贪婪如野火般烧起来。他双臂狂舞,漫天的长绸随即游走飞动,缠扭成怪异可怖的样子,毒蛇似地向农族和艺族人蹿去。
“爹!收手吧!”
长绸一滞,张望的双手也有些颤抖,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戏台下方,儿子张成平正满脸泪水地跪在那里。
“爹,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不是常常教我要行善事、做好人吗?”
张望恍惚了,他依稀记得,曾经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么教导自己的,可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贵人临城时,胆小到抓不住机会?
还是终于求得妙法时,却发现建功立业早就与自己无关?
善?那些农族人何曾不善?下场又如何?
他摇头苦笑:“儿子,你不懂,若要上位,怎能做善人?”
“那就不要什么权势,就做个寻常人家、平头百姓,不行吗?”
“手中无权,你我只会被许开宗、顾真人这样的无能之辈压得死死!看看你身上的伤,你甘心吗!”
张成平神色惨然:“我的所求,是家人平安,是一家团聚。爹,就算你权势滔天,姐姐也回不来了。”
“但我至少还有你!”张望目光狠烈。“儿子你放心,你尽管做你的好人,行你的善事,等爹掌控了这无忧城,自会替你摆平一切。将来你得到的,仍是一个平静安宁的无忧城!”
张成平没有回答,忽地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头。
“成平住手!住手!”
张望大惊失色,飞舞的长绸当即凌乱四散。他双脚一动,眼看就要往儿子的方向奔去,谁料张成平却朝戏台上大喊:
“出手!”
顷刻间,漫天寒雨起,如刀如剑的飞针将舞动的长绸钉入地面,也钻进张望的体内。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十指抓得胸口血痕斑驳,一张临风张大的破网兜头而下,将他困在了里面。
生死兽抄着手走过来踢他两脚,口中啧啧:“教儿子做好事,自己背后玩阴招,真他娘的见鬼了。
张望啊张望,你做人不怎么样,生出来的儿子倒是有点良心。看来你也知道他会阻止你,早就把他锁在家里。但是有我们在,怎么可能让他错过自家老子一出大戏?
只可惜他劝你这么久,你他娘的也听不进去。”
见张望不答,它回头看向段霖:“别发呆了,你不是有话想问他么,速速的!”
岂料话音未落,一支暗箭突然从网中射出,“噗”地扎进许开宗的眉心,眨眼便要了他的命。
台上众人大惊,段霖暗道不好,一个闪身来到张望面前,却发现他嘴角流血,已然服了剧毒。
“我张望,宁败死,不苟生!”
他狂放地大笑几声,口中喷出淋漓鲜血。
台下的张成平飞也似的奔上来,瞧见如此情形,心中满是剧痛。
张望从网中伸出一只手,拉住儿子的衣袖:“成平,爹败了,爹竟败了……”
张成平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无声地替父亲擦去嘴角不停流出的黑血。
“鱼龙舞到底是谁教你的!”段霖揪住张望的衣领,眼中的急切似要喷出。
“白……衣,白衣……”
张望的呼吸,没了。
段霖松开他的衣领,颓然跌坐一旁,脸色僵硬呆滞,像是知晓了一个难以相信的事实。莫寻和生死兽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都有些吃惊。
就在这时,戏台下却传来凛冽的嗜杀声。
道人们没有等来张望的保护,正被愤怒难当的农族和艺族人追打得抱头鼠窜。
他们享惯了受人供奉的生活,于法术一道上也是荒废。如今失了势,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了。
见他们的袍子都被扯破了,生死兽心情颇佳,背着手大笑几声,脑袋却冷不丁地挨了莫寻一下。
“你这娘们胆肥啊,敢打老子!”
“我打你,你就要来打我。我挨了一顿打,心里气不过,又要找帮手来打你。你觉得无忧城里过这样的日子,如何?”
生死兽顿时语塞,很快又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没说不许他们报仇啊。”
莫寻狡黠一笑,拔出沧浪刀奋力一扔,那刀气势如虹,“刷”地飞向缠斗不已的人群,插在地上屹立不倒。
台下众人顿时住了手,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过来,听见莫寻高声道:“我们本是无忧城的客,没想到在城中居然遭此大罪,我这两天真是气得要死!”
“段夫人,是张望他们对你不住,眼下他已自裁了,你就大人有大量……”
莫寻眉梢一凛:“凭什么我遭了罪,还要不计前嫌地原谅伤害我的人?我看你们都是有仇报仇的嘛。张望是无忧城人,你们也是,我找你们报仇如何?”
“你!你这村妇怎的如此不讲理!”
“是张望他们害了你,与我们何干!”
“这件事算不到我们头上!”
莫寻冷笑几声:“昨夜我解释得口干舌燥,说那孩子不是我的,你们可信?”
众人哑然无言。
“你们非但不信,还帮着张望他们来加害我们,这口气,我忍不下去!”
众人脸色顿变:“你,你要干什么!”
莫寻不答,双手猛地指向不远处的山谷:“地龙动——”
那山谷竟随之震荡!
众人惊恐地看见,山腰裂开一条狭长的缝隙。半山上的天临阁轰然倒塌,和纷纷跌落的树木一起,坠入那缝隙中。
不过短短几息,原本生机勃勃的山谷居然乱石飞走,沙尘遍布。
“啊——”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抖动,裂开的地缝恣肆暴长,瞬间吞噬了几个站立不稳城民。不少人吓得连跑都不会了,只知道抱着头蹲在原地。
“你这妖妇!难道地龙动了你能活!”
莫寻大笑几声,仿佛被仇恨迷了眼的恶魔:“我当然不能,但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大家一块死,我的仇报了,你们对道人的也仇报了,道人将来也没法找你们报仇!哈哈哈——”
“疯子,你是个疯子!啊——”
大地忽地下沉,将所有人带入无尽的深渊。众人哭喊着坠落,伸手不停抓着眼前那渐渐消失的天空。
(抒情,众人后悔、感慨)
就在这时,他们倏地看见一道夺目的亮光。
那光亮温暖如春,他们感觉自己被这道光吸入,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家中。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无有无忧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