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亡命天涯》无色无味

24、无色无味 24

　　方才奋力奔向戏台的农族少年，此刻却成了血泊中的残躯。

　　台上台下静默了一瞬，农族人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尖利又嘶哑，如同一把刺刀，毫不留情地插进每一个人心中。

　　“阿鸣！阿鸣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奔到那滩了无生机的血泊前。她呆呆地盯着孙儿被鲜血沾染的衣衫，双腿颤抖，扑在地上一步一顿地往前爬。

　　有人伸手想拉她起来，告诉她别再上前，那老妇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那些人推得重重跌倒。

　　渐渐地不再有人阻止她了，众人沉默地看着她爬进那一滩鲜血淋漓，看她拼命将那两幅残躯拼在一起，解下腰带缠得紧紧，似乎这样做她的孙儿就能活过来。

　　顾真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底升起一丝恐惧。

　　方才那穿甲兵的举动根本不是他下的命令。

　　他猛然回头盯着许开宗。

　　这位从前的许掌管，如今已然在城民们面前失了势，可农族和艺族却不知道，傀儡般的守城军其实只听此人号令，而非他顾真人。

　　他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人如此做是为了什么——他许开宗得不到的权势，你这位即将登上高位的顾掌管也别想得到！

　　望着脸色几变的顾真人，许开宗忽然轻笑起来。

　　畅快啊，真是畅快。

　　他知道顾真人会想出千百个理由来搪塞农族和艺族，告诉他们方才发生的一幕是穿甲兵自己造次，与他顾真人无关。

　　可这样的血案，终究会像一根深深扎进心头的刺，隔三差五地在众人心里疼上一回，却怎么都拔不掉。

　　顾真人几步奔到许开宗面前，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你在做什么！”

　　“不用这么着急，你如今在城中声望正高，想个理由出来还不简单？”

　　许开宗脸上的笑意忽地变冷。

　　“今日不过是个警告，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若是将来我们之间和平相处，互不侵犯，你遵守承诺，扶我儿子上位，我自然安分守己。否则——”

　　他瞥了一眼台下的老妇，顾真人死死盯着他，许久才转过身，换上一副满含歉意的脸，对台下众人道：“方才只是一个意外，守城军的职责是维护城中安稳，这孩子贸然闯出，也怪不得他被误伤。”

　　台下众人脸色大变，好几个中年人似乎想上前质问，很快却顿住脚步。

　　如果自己像这少年一样冲上去，是不是也会有如他一般的结局？

　　他们想了又想，寻不出答案，便选择了低头和顺从。

　　顾真人望着台下不敢出言反抗的城民们，突然间感受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

　　那滋味真是说不上来的美妙绝伦。

　　从前他总是抬头仰望许开宗，仰望他的一呼百应，受人尊崇。

　　如今，这人上人的位子，总算轮到自己来坐了。

　　“顾真人，你爹娘给你生了一张嘴，不是让你来颠倒黑白的！”

　　一个声音划破了他的畅想，他回头一看，只见莫寻正冷眼盯着自己，眸光里满是厌恶。

　　不，不对，她不是被封住了嘴么？她身上的锁灵绳呢？！

　　没等顾真人反应过来，脖颈忽地一冷。

　　他大惊失色，扭头一看，一把血气凛凛的扇子在段霖手中握着，那如刀的扇锋，眼看就要划破自己的脖子。

　　“顾大哥！”

　　张风怡失声惊叫，正要上前，身子却被一条破麻绳紧紧缠住。

　　莫寻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冲她和同样被绑住的张望道：“别费劲了，这可不是你们的锁灵绳。”

　　“你……你要干什么！”

　　莫寻摇头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只会问‘你要干什么’？就不能用脑子想想吗？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我们这么做，当然是要说出真相啊！”

　　台上的一番突变尽数落入台下三族人眼中。

　　艺族向来只知道顺从，就算城中变了天，他们也知道轮不上自己登场。

　　农族还沉浸在那少年枉死的震惊中，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台上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得了顾真人好处的道人们，自然知道莫寻和段霖不会让他们从前做过的事通通善了，只可惜坐惯了城中高位，他们早就不知何为法术，眼下只能干着急，暗中期盼顾真人能翻起身来。

　　莫寻望向段霖，见他微微点头，眸光朝台下一扫：

　　“各位，戏台上这些人，你们都认识，但他们做过的事，你们却未必都知道。所以都竖起耳朵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

　　台下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莫寻，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许开宗做过什么，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但这位顾真人的事，却更加精彩。”莫寻走到顾真人身侧。“因为他想做第二个许掌管。”

　　台下一片哗然。

　　被许开宗压制了三百年的农族人，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他们大着胆子喊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莫寻冲他们摆摆手：“别急，这就告诉你们。其实今天我和段霖去过一趟天临阁，无意中听到了顾真人、张望还有……许开宗的对话。”

　　农族人后背一僵：“你说的是审问吧！”

　　“不是审问，是他们三人好端端地坐在堂中，客客气气地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将这无忧城中的权力一分为三。”

　　此话一出，方才暗自期盼顾真人翻身的道人们，瞬间脸色大变。

　　一名道士冲到戏台前，指着莫寻大吼道：“你可有实证？莫要信口开河！”

　　“这就急了？”莫寻摇头一笑。“让你们道人着急的事，我还没说呢。”

　　她面朝道人们站立的方向，见他们的神情有些慌乱，语调不由地轻快起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顾真人会将许开宗的儿子送上高位，而许开宗则会把操控守城军的走马铃传给握住权势后的儿子。”

　　她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还有张风怡张姑娘，她将来多半是要嫁给顾真人了，如此一来，张望手中也便有了过问无忧城事务的权力。”

　　这一番话听得台下众人有如雷击。

　　农族和艺族第一次听说“走马铃”这样的法器，而这法器居然能操控守城军，怪不得今早见到这些穿甲兵，一个个脸上都僵硬得如同木偶，问他们什么，一句也不答。

　　道人们这时才觉得后怕，原来顾真人、许开宗和张望之间的权力交易，根本就没有其他道士和道姑们的份，若是真让他们登上高位，恐怕这三族都要重新划分，那么自己将来还能在那天临阁中安居么？

　　就在众人各自消化着这番话时，张风怡突然不顾一切地朝莫寻冲去！

　　“砰——”

　　毫不设防的莫寻被她撞到在地，极力挣扎了几下，却又被张风怡压得起不了身。

　　眼看对方脸色狰狞，似乎有些不要命的架势，她干脆放弃挣扎，故意叹了口气：“你这么做，是为了顾真人吧？”

　　不等张风怡回答，她继续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又是找《无相音秘册》，又是想要我命的，值得么？”

　　“你懂什么！”

　　“你们之间的情谊，我的确不懂。不过，我知道他和其他女子之间情谊匪浅，你想不想听听？”

　　张风怡当即一愣，压住莫寻的力气消失了大半：“其、其他女子？”

　　莫寻趁势将她推开，翻身坐起，指着台下不远处道：“其他女子，来了。”

　　张风怡迟疑片刻，缓缓转头看去，一群容色上乘的女子正牵儿抱女地朝戏台走来。她的眼前黑了一黑，想数数那群女子究竟有几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数不清楚。

　　“你得谢谢老子，不然哪里知道你这位顾大哥，他娘的早就有儿有女了！哈哈哈——”

　　不知何时苏醒的生死兽，在她身边笑得抱住肚子。

　　在这满是嘲讽的笑声里，张风怡呆呆地望着那群女子，她们缓步走到台下，农族和艺族给她们让出一条道，她们便这样局促不安地站着，仰头看向顾真人。

　　其中一名女子怯生生道：“顾郎，为何突然让我们出来了？”

　　顾真人横眉一扫，厉声喝道：“哪来的女子，为何这般喊我！”

　　那女子遭了这一吼，眼圈顿时通红，神情越发怯懦，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顾真人回头看向嘴角得意的许开宗：“这些女子意图污蔑我的声名，还不快让守城军拿下！”

　　许开宗嗤笑道：“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他的双臂猛然一动，身上的锁灵绳随即被一旁的穿甲兵收走。

　　莫寻暗叫不好，正要抽出沧浪刀，却见生死兽动作极快，红袖一甩，右臂立刻勾住许开宗的脖颈，只一下便将他勒得脸色紫涨。

　　众人吃惊地看见，那红袍兔子的两只毛爪牢牢踩住许开宗的双肩，任凭脚下之人如何挣扎，它就跟耍人玩似的，笑得张狂又轻松。

　　半晌，那兔子才双腿一蹬，凌空腾跃，锁住许开宗的右臂狠狠下压，将他仰头摔在戏台上，伸手在他身上乱摸了一阵，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铜铃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

　　“这玩意就是他娘的走马铃啊……”

　　话音未落，张风怡突然扑了过去！

　　生死兽赶紧侧身闪避，但手中的走马铃却被她的手一抓，抹上了鲜血。

　　“我看你们再怎么用这走马铃！哈哈哈——”

　　张风怡盯着顾真人，趴在地上笑得撕心裂肺。

　　她一直以为对方是真心待她的，几百年了，她也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女子的踪迹。没想到一旦出现，竟是连数也数不清的拖儿带女。

　　“怡儿，你糊涂啊！此等宝物，怎可让它成了废铜！”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望，此刻盯着那只走马铃，心痛难当。

　　那铃铛上刻着的名字，在鲜血的洗涤下逐一消失，傀儡般站立的守城军们渐渐恢复了神智。

　　“儿子！”

　　“爹，娘，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台下的声音此起彼伏，守城军们疑惑地四处张望，没等想明白，就被各自的爹娘拉走，告诉他们方才发生了何事。

　　心心念念的走马铃成了废铜，顾真人双眼通红，忽然身形一动，任由血扇的扇锋在脖子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右手凝聚灵力，猛地击在张风怡胸口。

　　“怡儿！”

　　痛彻心扉的张望瞬间挣开锁灵绳，双臂高举，划出一道弧线。很快，他的两臂如游鱼走龙般舞动起来，凝聚而起的灵力四散开去，飞入楼宇下的那些月桂黄的长绸中。

　　这些在廊柱上挂了几百年，只知道随风摇摆的寻常绸子，此刻却如飞动的巨龙，千百万百地聚在戏台上空，游走盘旋。

　　张望右臂一挥，一条长绸随即而下，顷刻间卷住顾真人，将他从头至尾死死缠绕。

　　月桂色的绸子上渗出血来，没过多久，里面那个挣扎之人也不动了。

　　张望上前几步扶住奄奄一息的女儿，心痛如绞。

　　其实他本没有拿命跟顾真人一搏的心，是怡儿日夜劝说，才促成了两人的联手。

　　从前他以为，怡儿只是觉得顾真人将来若是得了势，会是个不错的夫君，这才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

　　如今看来，这孩子只怕早就对顾真人生了私情，但碍于大事未成，便从不向自己透露半句。

　　“怡儿你糊涂啊，那顾真人有些个私妾怎么了，只要他手里有权有势，你稳坐正妻，有何不可？”

　　张风怡惨然一笑：“爹，怡儿，绝不……不与她人共夫君……”

　　她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颓然落下，莫寻望着她失去生机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坏事做尽之人，到头来只愿得一恩爱夫君，却没想到，她心心念念之人，为了自己的权势，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性命。

　　可叹世间万事，总不由人自主。

　　她仰头看着漫天的长绸，脑海里闪过一丝担忧。

　　不知张望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法术？

　　她转身望向段霖，想问问他可否认得这法术，却见对方倏地闪到张望面前，平日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此刻却异常失措。

　　“这法术是谁教你的！”

　　张望缓缓抬头，望向段霖的目光里有嗜血般的杀意。

　　“怎么，你也想试试这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