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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有无忧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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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霖难得轻叹一声:“三百年漫长如许,世事沧海,人心易变,这无忧城里早就没了元昭时的痕迹。”
“元昭的痕迹?什么意思?”莫寻不解。
“元昭,国姓朱,百姓在建造屋舍时以红瓦铸顶,意喻天子庇佑。元昭尚白,每逢年节,元昭人便服白衣以庆贺。”
段霖起身望着天临阁,莫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顶的瓦片透着青古碧,廊檐是乌夜黑,那些迎风摆动的月桂黄长绸挂满廊柱,在天光下格外夺目。
无忧城已然忘记了自己曾是元昭的城池了。
莫寻心底很不是滋味。
其实她并没有经历过家国破灭的苦痛,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对这史书上并不存在的王朝更没有一丝情感。
但不知为何,当她看见这个本属于元昭的城池,将曾经庇护它的王朝抹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一缕历史终将消亡的怅然若失,竟在她的脑海萦绕不息。
或许三百年前,无忧城民曾为自己是元昭子民而骄傲自豪过。
又或许他们也曾挥汗如雨地酿造清风酒,千里迢迢护送进京,只为在年节来临时献给元昭帝。
她撇过头,吸了吸鼻子:“我看他们没有伤心感慨的样子,城中的装饰也换了,都三百年了,想必早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元昭子民了吧。”
段霖没有回答,目光忽然盯住附近的一处草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藏在里面。
不消多时,半人高的野草猛烈摇摆起来,一个熟悉的大白脑袋从中钻出。
“兔子!”莫寻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
生死兽拍拍红袍上的草屑:“还嫌老子回来早了?你们两个人不干活就算了,聊他娘什么闲天!”
“我们只是说了点元昭朝的往事……”
“屁个往事!”生死兽骂骂咧咧,走到段霖面前没好气道:“许开宗住在议事堂左侧第一间。”
“多谢。”
说完,段霖闪到墙角,见四下无人便翻身入内。
莫寻没有这等灵力着身、行动轻巧的本事,正准备搬块石头踩着翻墙时,看不下去的生死兽扯住她的肩膀,将她带了进去。
一人一兔顺利摸到许开宗的房间,却碰上从里面出来的段霖,他的手中握着一只天水青的瓷瓶。
“清风酒?”莫寻问道。
段霖点头:“房间里没人,这酒也不难寻。”
“那我们快走吧。”
莫寻才刚转身,衣袖却被人拉住。
“我来探查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要给许开宗泡一壶他爱喝的茶,送去顾真人房中。”生死兽道。
莫寻皱眉:“你是说,许开宗并没有被严加看管?”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关我什么事?我不想……”
“廊下易有人,上屋顶。”
段霖环顾四周,给生死兽使了个眼色,后者又是一爪扯住莫寻,将她带上了屋顶。
莫寻丧着个脸,被迫跟着他们在屋顶上飞奔。
——没有灵力的人,连个选择权都没有啊!我是为清风酒才来的,眼下都拿到了,这死兔子怎么还要撺掇段霖探查别的消息。
她心底止不住地唉声叹气,所幸得了生死兽的助力,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半盏茶后,生死兽脚步一顿,指着下方屋舍冲段霖点了点头,然后附身掀起几片翠瓦,用灵力快速封住洞口,不让寒风灌入,免得被屋内之人察觉。
莫寻小心地往洞内一看,房间里,顾真人和张望左右对坐,而端坐尊位的,居然是许开宗。
——顾真人他们谋划这一场,不就是为了要把许开宗扳倒么?怎么还奉他为尊,请他上坐?
她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望向段霖,见他也很是疑惑,连忙附身细听屋内动静。
“三族可以重新分,族名也可以改,但由谁来掌控无忧城,你们要想清楚。”许开宗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顾真人和张望对视一眼,心中似乎有些游移不定。
许开宗放下茶盏:“我的孩子虽然多,但只有一子聪慧过人。我会让他改名换姓,等长大后,让他与你们的孩子共同执掌城中事务,如何?”
“若是我们答应了,你就肯说出控制守城军的法术?”顾真人道。
“啪!”
许开宗一掌拍在桌几上:“你看清楚!眼下是你们二人有求于我,竟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许掌管何必动怒,”张望徐徐道。“而今你在无忧城里声名俱碎,就算你控制了守城军,夺了权,逼着农族和艺族听你号令,但谁能保证强压之下没有反抗?”
许开宗闻言不答,脸上神色几变,终究是忍住了怒气:“那你们要如何?”
“交出操控守城军的法术,从此隐居天临阁北,我们定不会亏待你儿子。”
许开宗冷笑:“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要走马铃,好让那些守城军跟傀儡一样只听你们的号令!如今我在这城里是名也没了,权也失了,要是再把这保命的法术一交,我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你!”
顾真人愤而起身,冲到他面前飞起一掌,正欲落下时,却被张望拦住:“许掌管想如何?”
“扶我儿子上位,等他有能力管事了,我自会把走马铃传给他。在此之前,守城军还是由我操控,不过,你们想用他们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见顾真人仍旧有些犹豫,许开宗讥笑一声:“都三百年了,你这谨慎的毛病居然一点没变。”
“那是自然,”顾真人冷言道。“若不是三百年前仙人进城传你走马铃时,无意中被我得了消息,千方百计对你瞒了我的真名,恐怕今日你早就把我的名字刻在走马铃上,操纵我为你所用了。”
“能瞒我三百年,也算你有些本事。”许开宗扫他一眼。“你那无相音,是仙人传你的吧。”
顾真人不答,甩了甩衣袖,回身落座。
“你不必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那段霖说了,你的无相音有问题,恐怕仙人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故意颠倒了几句口诀。”
顾真人一把将桌几上的茶盏扫落,指着许开宗怒道:“你这样的人,跟我谈心术正不正?简直笑话!”
“行了!”张望沉声一喝。“今日就是要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山下的农族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若你们再这么吵下去,不等他们打上山,自己就先败了。”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
许开宗和顾真人一想到自己虽然有些本事,可还是被对方压了一手,总觉得心有不甘。
藏身屋顶的莫寻听完屋内三人的一番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许开宗会坐在主位上。
这位许掌管有能操控守城军的本事,怪不得顾真人和张望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顾真人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居然将自己的真名瞒了三百年,苦等一个能要挟许开宗交出走马铃的机会。
理清楚头绪,莫寻却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一开始,她以为张望故意偷走杜无烟的儿子,嫁祸给自己和段霖,是因为他知道了道人的秘密,恨许开宗耽误了自己孩子的天机,便联合顾真人谋划这一场。
没想到如今看来,张望、顾真人和许开宗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让自己登上城中高位,掌权掌事。
就算他们将那些农族和艺族之人重新划分,不按天资,而是选别的什么作为标准,可分来分去,这无忧城中的真正权力,依旧握在那三人手中。
她想起今早自己在南城门目送农、艺二族中人离开的场景,他们被守城军拿剑指着,却毫无反抗之意,乖巧得如同待宰的羔羊,二话不说地回了家。
顾真人和张望一定是看破了他们,知道他们早就习惯了不去思考、一味顺从的日子。
无忧城的掌管换人做又如何,只要像从前那样,多安排点戏文短剧,喂饱农族人那些无处可去的夜晚,他们便会觉得如此活着,实在“无忧”。
沉思间,莫寻突然感觉袖口被扯了一下,扭头一看,段霖竟不知去向,唯有生死兽抄着手,没好气地给她使了个“快走”的眼神。
莫寻跟着它回到天临阁外的林子中,却还是没有见到段霖,四处张望许久,忍不住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生死兽送上一个亲切的嘲笑:“你他娘的能发现个屁!”
莫寻不爽:“我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多少也算是一只成熟稳重的大白兔了,怎么不学点好?整天就知道热情问候别人的母亲和祖宗……”
生死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瞬间很是语塞。
它愣了一愣,掏出毛拳想给莫寻一下,让她这个傻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成熟稳重,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右手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段霖回来了。
“你去哪了?”莫寻连忙问道。
“去查了下那位‘仙人’的来历。”段霖将张牙舞爪的生死兽放到一边。
莫寻好奇心起:“查出什么没有。”
谁料段霖却话锋一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