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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冷月流光 ...

  •   炼骨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轮残缺的冷月。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周围是一片芦苇荡,溪水从其中寂静蜿蜒而过。

      流萤纷飞,静夜深深。

      炼骨觉得疼痛平复了许多,而且气息流畅,脏腑充盈,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甚至残余的一点深眠过后的模糊感,也显得非常柔和。

      芦苇荡在夜风里柔柔地摇动着。当有人拨开芦苇走出时,沙沙的声音绵密悠长。

      炼骨又去揉另一只眼睛,他的手被轻轻握住。

      “你的眼睛被爆炸的火片划伤了。”千雪势单膝跪地,矮下身子来端详炼骨的脸,“眼珠都看不出形状了,好在恢复了。”

      她指了指炼骨的咽喉,“四魂之玉碎片名不虚传。”

      炼骨摸了摸脖子,随着呼吸,喉结也微微滚动,四魂之玉碎片的灵感,冰冷圣洁地从那里飘散出来。

      他沉默不语。千雪势见他不说话,将手里的一把野雏菊放下来,坐在他身边。

      “你累得不行,临睡之前要我把碎片放在脖子的位置。”千雪势轻声道,“有什么含义吗?”

      炼骨沉吟着,深深喟出一口气,顺势抬头,眺望远空。

      “上一次复生,四魂之玉碎片就放在脖子里。”他淡淡道,声音深磁,寒静如水,“脖子里两块,肩膀上一块。”

      千雪势轻抚着炼骨的肩膀。

      “是不是碰到了故人?”她说道,“有个男人试图追上我的血云,当时你已快失去意识,我无暇管他,只顾找到栖身之所,赶快吞入四魂之玉碎片疗伤。”

      “……呵呵。”炼骨轻笑一声,语气里混着柔冷的气音,“固执的家伙。死了两次,还是这样。”

      千雪势抿唇轻笑。她目光深静,冷艳柔情。

      她伸手捡起雏菊花,在手里随意捻成一束,轻轻把玩着。

      “你怎么样?”炼骨看着她,追随灵感,托起她另一只没有拿花的手臂。

      千雪势用雏菊花撩开袖子,露出艳丽的花蛇刺青。四魂之玉碎片正嵌入其中一条蛇牙上,闪闪发光。

      炼骨仔细看看,借着月光看这浑然天成的蛇牙装饰。

      千雪势笑道,“不错的装饰。”

      炼骨给她理好袖子,“你真是爱漂亮。”

      千雪势张开手,示意两人孑然的样子,“我们又什么都没有了。”

      炼骨挠挠眉锋,“东西都扔在高天浓城了。”

      “我想去取回来,不过想想看,断腕好了,不能去冒险。”千雪势向空气中动动脖子示意,“如我所说,宫城发生了异变。”

      “你说那个城主是被附体的?”炼骨回想起她的话。

      “我一直觉得那种魔山一样的体态,不像正常人类。”千雪势想着那副情景,“总之,外面那层肥厚的皮肉全部融化褪去,显出一个基本身形宽度一样、但明显精壮许多的人形,而且……”

      她比划了一下脸庞的位置,“脸也变化了。”

      “变成另一个人了吗?”炼骨问道。

      “很难说是有人伪装为城主,或者那是城主本人的另一个形态。无论如何,肯定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千雪势说道,“我也是趁此异变,才赶到战场上的。”

      “没有被阻拦吗?”炼骨说道。

      “没有。”千雪势缓缓抬眼,在虚空中勾勒出白心丸的样子,“而且,白心丸应该知道些什么。”

      “城主异变的时候,他在做什么?”炼骨轻挑眉头。

      “他就在旁边。”千雪势说道,“无比恭敬期待的样子。”

      “嗯……”炼骨沉思起来。他随手抽出千雪势手中的几枝雏菊花,在手里轻轻捻动,使花朵上下摇摆。

      “对了。”千雪势也沉吟着,像是从半梦半醒的迷蒙中忽然开口,未完全张开的唇瓣中吐露柔和的模糊低语,“银骨……”

      “在这里。”炼骨从铠甲暗兜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破损与扭曲的完美方块。

      方块在月影下发出银色的光晕。千雪势接过来,掂了掂,很有些分量,触感柔滑。

      “像你说的,没有一点气泡,是最棒的铸器了。”她笑着,两指上下轻捏住方块,对着月光转转看看,感应到里面有一点沉默浮游的生命气息,像深海里寂寞的发光水母般。

      “很难想象……”她的尾音变成叹息似的清气。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类。”炼骨轻笑一声,“你没有见过上次活着时,他是什么样子。”

      他用指尖在夜色中勾勒虚影,流萤飞舞在两人身边。

      “只有一痕肩膀和头颅,被装在一个移动战车的前端。”炼骨用两只手比划大概形态,虎口里夹着风中轻飘的雏菊花,“两侧有巨型锯齿状的车轮,也可以当武器用。”

      千雪势轻捧一侧脸颊,肘部抵在抱起的膝头,头发和衣裳都在夜风里徐徐吹动。

      “是你改造他的?”她把雏菊花和小方块都放在一个掌心上,往上轻轻捧了捧。

      “是的。”炼骨说道,“就在我们逃命的那个山洞。锅炉烧得火红,整个山洞里都是飞舞的火星和咕噜咕噜的沸腾声。我转动机关,把银骨的头颅放下去……”

      他摊了摊手,手指无意义地把玩着花朵,“他不仅没有怨言,还在被杀死时,将他的那份四魂之玉碎片抛向我,救了我一命。”

      他指了指肩膀的位置,“我被妖狼族的钢牙抓伤,伤口深得吓人。我把银骨的碎片埋在这个伤口里,最后……”

      千雪势的目光跟着几点徘徊的流萤缓动。

      “我杀了七人队的蛇骨,将他的碎片放在脖子里。”炼骨叹息似地说道,“至于肩膀里属于银骨的那块碎片,是被首领蛮骨用蛇骨的遗物簪子刺破掉出来的。”

      千雪势目光一闪,静静看向他。

      “这个就叫因果循环。”炼骨耸耸肩膀。

      “因果?”千雪势轻声问。

      “我替奈落办事时,为了截杀犬夜叉他们,占了一座寺庙。你知道,杀人如麻的雇佣兵死而复生,还是会干老本行。”炼骨淡淡地说道。

      同样舔血而生的千雪势,只是无言倾听。

      “你知道那座寺庙的住持,死前对我说什么吗?”炼骨说道。

      千雪势移过目光,看到刚才徘徊不去的流萤,还在那里飞舞。

      “他说,‘因果循环,众生皆孽,六道皆苦。’”炼骨说完这句话,千雪势目光轻瞠,看到徘徊的流萤飞走了。

      她目光追随过去,流萤很快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中。

      她掌心轻斜,差点将方块滑落下去,下意识地收起掌心,握紧那个盛着炼骨兄弟的小方块。

      “差点产生了悟性。”炼骨说道,“对菩萨来说,我要是真的产生了什么顿悟的思想,那才是对他们的亵渎。”

      千雪势转过狭美的凤眼,轻笑道,“忙来忙去,一刻不停。”

      炼骨沉默倾听。

      “我是说,你和我都一样,生前死后,重生再活,都是这样忙忙碌碌,做他人的盾牌和牺牲品。”千雪势说着,将雏菊花轻轻揪下来,温柔地抛入溪水中。

      她说道,“一旦有所松懈,中间停下来,就会迷茫徘徊,觉得无聊得很,去哪里都无所谓,一团空虚。”

      炼骨将雏菊花放下,任它被风吹落水中,漂漂转转地流走了。

      “身为妖魔,这种感觉会更强烈吧。因为寿命更长,又难以求死。”千雪势说道,“所以说,真奇怪啊。一面漂泊不定,没有爱过谁、也没有被谁爱过,空空虚虚,兜兜转转。一面又本能地想要活下去,不愿意放弃这样的生命……”

      “是啊。”炼骨叹道,“真奇怪。”

      千雪势噗嗤一笑。她托着那个小方块,伸手为他重新安置在铠甲的暗兜里。

      炼骨伸手拍了拍,确定无虞,再次浸入沉默。

      千雪势轻抚心口,深深感应着体内妖力和灵力的沉淀程度。

      “炼骨……”她轻轻皱眉。

      她又把手放在炼骨的侧颈上,贴紧他四魂之玉碎片的位置,开动灵感。

      “伤势和灵力紊乱都平稳了。”千雪势说着,目光变得半透明,注视着虚空,“但是……”

      “怎么了?”炼骨问道。

      “这种净化的触感,好像哪里有点奇怪……”千雪势深吸一口气,调动妖力,深深感受。

      她忽然睁眼,“白灵山。”

      炼骨凝起眉眼看向她。

      千雪势说道,“白灵山结界的那种感觉,我想你深有体会的。”

      “净化全部妖力和邪气,妖怪消失,半妖变成普通人类。”炼骨说道。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千雪势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我们的灵力都来自白灵山大地震,和白灵山结界属于一种力量。这些灵力没有完全吸纳,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之前,就好像在我们体内撑起结界……”

      “在缓慢净化我们吗?”炼骨皱起眉头。

      “如果不尽快解决伤势和灵力不吸收的问题,那么……”千雪势深深叹了口气,“就会变成一场空。”

      炼骨张开手掌,虎口抵着眉锋,将脸庞埋进掌心的阴影里。

      “我就说,我感觉到自己完全没有灵力和妖力感应似的,心里升起一种一无所有的、空荡荡的宁静。”千雪势低语道,“我才觉得奇怪。”

      炼骨仍是捂着上半边脸,闷闷道,“我本来不郁闷的。我们目标清楚,前路漫长。”

      他无奈地一摊手,叹出一声倒空肺腑的轻气,“七人队、七人队……我怎么就忘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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