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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恶缘轮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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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停下脚步。
迎面吹来的清风拂起她的黑发。这属于平凡人世的清风白云,正滚滚流动着。
永世轮转的生命之河,也温柔宽广地将她这个切骨体会过生与死的、携着死灵与无数生魂的心愿而行的巫女,纳入其无限的流水中。
她曾经是彼世之魂,如今仍行走于人世与妖魔之间,是因为未竟的使命,和始终在追寻的终道。
像这样踏过冥河、重回世间的生命,不止她一个。
桔梗感觉到了。无论是她作为生人的视觉,还是身为巫女的灵感,她都感觉到了。
那种尸花再开、亡者复生的生命,就站在她的面前。
桔梗抬起静冷的眼睛。风吹起庄稼麦浪,卷动着沙沙的声音,带来飘飞的草絮和飞花,拂过她的眼前。
映入眼帘的身影,娇美高挑,冷艳无垢。美丽到那种程度,即使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挽起饱尝寒苦的疾行忍者那样的发式,也还是掩盖不住,甚至单凭外表,就能引起他人对其是否为妖的冲动猜测。
而那双狭秀的、漆黑的凤眼,那瞳孔内所沉淀的冷丽与静谧,又让人的心不禁平静下来。
桔梗转过视线,看向那个女子身旁的高大男人。
圣洁冷静的巫女缓缓吸了一口气,像是中断的叹息,像是警觉的惊声。
她的记忆立刻涌起,最近感知的白灵山大地震的消息,一直给她不祥的预感,认为大乱将至。果然如此,眼前就有乱象的例证。
桔梗在思考这一切的时候,表面上仍如落花静水,全无波澜。
她任由村民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山神诅咒”、“怪病”之类的。人们见她只是驻足静立,以为她没有放在心上,或是干脆装腔作势,假装不曾听见。
其实桔梗都记在心里,在村民抱怨嘀咕的时候,她的眼神仍注视着那两个从地狱回来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嘴唇,“我都知道了。所谓山神诅咒的事情,我会调查。”
“所以……真的是巫女?”村民们还在议论。而守候在大巫医门口的人们,已经渐渐散去,路过桔梗身边时,好奇地探头询问一番。
桔梗站在那里。她的目光早已遥遥地撞上一道视线,那视线如此冰冷,含着无情的聪敏。再次重生,七人队的亡灵算来已是第三次活在世上,那至邪的性情,还是照旧吗?
然而,灵感圣敏的桔梗,单凭她那颗盛满人世苦海的心的直觉,就感觉到哪里不一样。
微妙的不同……
那个曾是七人队凶徒的再生之人,那曾和她、和犬夜叉他们不择手段地恶战过的,必须以一方毁灭来结束这段战斗的人,他是叫炼骨对吧?
有种奇特的、仿佛通透寒水一般的柔情,竟然有这样的柔情藏在他冷酷的外表下。
那是经历过极致生死后,才能结下的心线。
桔梗回想着七人队亡灵的往世面容,她记忆中的炼骨残忍聪慧,虽是人类,其性情决断连恶鬼都要害怕。现在感知到的这种柔情,反而显得更为恐怖,不敢相信……
尘世的流风不断流逝,平凡的生命在桔梗身旁走过、语声、劳作。
她紧了紧眸子,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啧。
另一边,炼骨也一眼就看到了桔梗。相比于用灵感去感知对方,最直接的方法反而是属于人类的回忆与短暂心惊。
他闪瞬忆起,微微抬起下颚,沉默地自示心中恍悟。
看到他的神情微变,千雪势顺着炼骨的目光看去,也和桔梗远远对视了一眼。
巫女装束的女孩冷清不语,身上背负的弓箭散发出隐隐的、只有灵感视界才能见到的圣洁光辉。
千雪势原本只是淡淡投去一眼,意识到桔梗的身份后,她将脸庞侧过去更多一些,加深目光,无言地与她再次对视。
然后,千雪势浑身都如冰雪不动,只将眼帘微微放下,散开眼神,转过头去。
她转向炼骨,手自然而然放在他的臂弯上。
炼骨微垂眼神,与她做了个心有灵犀的目光交接,两人都暂做沉默。
千雪势握住他的手,两人相伴相携,亲切又不做作,如此流畅相融,仿佛共有一个灵魂。
他们擦过桔梗身边时,那种再生之人强烈的鬼气,无比深浓地传达给巫女。
桔梗几乎打了个寒颤。她脑海轻涌,迅速梳理着当下的情况。
她侧过头,深深望向那两人的背影。
“具有纯粹妖力的妖魔,和第三次活在世上的亡灵……”桔梗移仰视线,远远看向无尽森林之上的、传闻中的山神禁地,那里正有汹涌的妖气传来。
而被这股妖气笼罩着的村庄,以及还在挥汗劳作着的百姓们,全然不知。
桔梗沉下眉宇,想道,“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
如果单单是对付作祟的妖怪,身为巫女的她简直信手拈来。可是还有……
桔梗完全以沉默笼罩自己,没有对那边的两名再生的亡者有任何表态,当经历过这一幕后,千雪势和炼骨回到雅子的家里,老远就听到院子里有小男孩放肆的哭声。
炼骨抬起手指,有些无奈地挠挠额头,表示对此实在没有兴趣。
千雪势一笑,又看到他们的背箱就放在廊子上,和露天摆放没有两样,于是向炼骨递了个眼神。
炼骨默契地走开,准备将背箱转移到比较靠谱的所在。银骨的铁疙瘩正放在箱子遮挡的后方,他也要好好查看一番。
而千雪势走向名为小胜的男孩,抬起足尖,虚虚踢了踢几乎满地翻滚着哭泣的孩子。
“……呜!”小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被这名美丽的大姐姐踩一脚似的,连忙爬起身来,满脸都是乱糟糟的泪痕。
“我……我找妈妈……”不过几岁的孩子,话也说不利落,回家发现空无一人,当然惊慌失措。
“她一会儿就回来。”千雪势淡淡地说道,用词简短,不废一字。
说着,千雪势转身走向那边的炼骨。快要日落了,他们虽然处理过伤势,但是在彻底治愈、灵力也完全和他们融为一体之前,常常复发的伤痛和有破裂加重危险的各种伤口,还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对其的警惕。
这时,她已经感觉到刻骨的痛楚,像灼烧,也像冰寒,从骨头深处、魂灵深处,反涌上来了。
千雪势走到炼骨身后,强忍住的一声颤吟,随着难耐的痛楚呼气,颤抖地吹出唇齿。
她摇晃了一下,将身体微倾,抵靠在炼骨身上。
她感觉到,炼骨也在忍痛轻颤。
“炼骨……”借由逃生的羁绊,以及忍受痛苦折磨的牵连,千雪势和炼骨之间,被自造的命运心线,无法分离地相连着。
炼骨磁性的声音卡在咽喉里,强行呼出,颤颤沙哑。
呼出这口气后,炼骨暂时集起精神,伸手安抚地覆住放在手臂上的千雪势的手背。
“去房子后面。”千雪势额头抵着炼骨的肩后肌肤,一只眼紧眯忍痛,另一只眸子看清合适区域,那里背人又寂静,即使使用妖力暂为两人疗伤,也可以避人耳目。
炼骨点点头。他俯身将整理好的背箱推到廊子阴影下,又把铁疙瘩放在其中一个背箱上面,轻拍两下。
隐藏在铁片夹缝中的眼珠般的白色圆点,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眨眼的回应。
千雪势就这样靠在炼骨后背上,在被他带着走向阴影之处时,她已经将妖力释放出来,舍去红光的外表,压抑为无形液态游丝般的透明之气,像层层旋裹的温柔蛛网,将两人共同织缠包裹进去。
炼骨仰起头,像是仰面迎着不存在的、可以让人肌骨灵魂都完全通透复苏的大雨一样。
他的喉结缓缓滚动,每次轻滚,都是在不能外放表露的痛苦中,就这样艰难地呼吸一次。
两人很快满身寒汗,许多伤痕形状血红透出肌肤,有的粘连在衣服上,有的在脸颊、侧颈之类外露的肌肤上滚烫地跳痛着。
两人艰难扶持同行,来到背人之处。千雪势将自己的身量与重心,完全交托给炼骨。
炼骨没有躬身瘫坐,仍是站着,以后背托住千雪势的身姿。
“咳咳!”千雪势找到一种为彼此疗伤的方法,那就是牵引各自身上的灵力,互相循环,以免疗伤过程中妖力支撑不住,从内向外反变成伤口的爆破。
炼骨能感觉到,自己与千雪势之间,有缓缓流水般的流动冷冽触感,不断游走交接。
千雪势猛咳起来的时候,这种游走的触感立刻中断,像是有直接从肉里长出来的肌丝,直接被血淋淋地粗暴抻断一样,疼得炼骨惊睁开双眼。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无比的哑吼。
千雪势虽然经过恢复,但伤势和灵力未能完全吸收的严重状况,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几乎失去意识,一下子瘫软下去。
炼骨马上转身,臂弯合紧,一把接住她。
千雪势顺着炼骨的力道,自己像抽去所有骨骼一样,猛地向前倒入他怀里。
她将手胡乱放在炼骨心口,指尖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一个劲儿轻搐着。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千雪势沙哑颤声道,“我们危在旦夕了……炼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