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有子绕膝名阿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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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一片枯叶从树上斜斜飘下，落在孟十五的肩上，他并没有停步，随意拂落了，走到湖边，躬身行了一礼。
湖边一个白衣男子，仿佛长久地坐着，从没变过。对岸传来隐约的歌声，那是青楼的歌女击节弹唱，声音不同寻常的缠绵缱绻，却是铿锵有力，波澜壮阔，音色也像是上了年纪的女子，却是颇有大气磅礴的气势。
这男子似乎听得出了神，低低叹道：“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这北地的风光，当真如此凛冽么？”
诗词入曲弹唱，也是这两年才兴起，世称“八行诗”，风靡天下，传唱大江南北。三年前诗词之风尚属小道，但在如今天下初定，乱世之中初初有些盛世之景，诗词便即大为盛行起来。特别是汉平书院中出身的几个世家子弟，甚至还出了诗集，有几本如今还置于孟云楼的案头，至于原因自然不是为了欣赏南疆词赋了。
孟十五走到他的身旁，垂首道：“家主，这月的账簿已经查阅清楚了，可要过目么？”他声音十分恭敬，似乎这双足残缺的男子并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的长辈。自从去年，孟家在朝中荣华不再，孟家几个叔伯死于非命，孟云楼迅速将孟家大权收拢在手中，孟家的子弟才惊觉，这个因为残废而被他们轻视的男子早已暗中操控了孟家几乎所有的产业。
孟云楼并没有睁开眼睛，只轻轻缓缓地道：“先放到我房中。今年……南方又丰收了罢？”
孟十五自知孟云楼对南疆传来的消息很是关心，小心翼翼地回道：“家主料得不错，今年南疆的粮米产量比去年涨了两成，不过卖得不多，定王府下了令，今年多种桑养蚕者，赋税可减免一成。家主，南疆好像是在设法养蚕缫丝呢，这是不是说，南疆已经不缺粮米了？”
一抹冷厉的神情在他俊美无瑕的面容上稍纵即逝，孟云楼淡淡地道：“他们既然想种桑养蚕，想必在纺织上已有独得之谜，可让人去查探一下，南疆又有了什么新的奇技淫巧了，这是不是又出自……靳菡的手笔。”
“是。”孟十五应了一声，又道，“早知道当年还在张家沟时，就该杀了她，没想到竟会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当初她不过只是一个孤女，要杀她易如反掌，而到如今她已势大，别说要杀她，就是伤她一根寒毛，也未必容易。只是即使能重回当年，他已知自己的心意，又岂能再下得了手。
孟云楼抬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是我低估了这丫头，不必多说。若是没有她，在三年前的那场旱灾，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她存在这世间，想必也是上苍有好生之德，降下的一线生机。”
孟十五绝不相信这个兄长向来残忍好杀，竟会忽然有此慈悲之心，不由连连看了他好几眼，却见他俊美无俦的容颜上始终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平缓，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口。
孟云楼看到呆滞的孟十五，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淡淡道：“可惜……很快就要变天了，不是么？”他当年在江亭曾试探过这个女子的口风，却见她天真质朴，他心中的杀念便消除许多，甚至不自觉地起了异样心思，为她在太子面前多有掩饰。也幸好她是女子，引起皇后猜忌，所以她进京时停留的时间只有几日。若她生为男子，恐怕皇帝便会直接将她引为近臣，日日垂询仙道之事了。但她若当真生为男子，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只是他虽然知道靳菡此女不俗，却是没想到在她的影响之下，竟然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将几乎荒无人烟的南疆，变成鱼米之乡，终于还是让本来就暴戾成性的太子起了猜忌之心。
孟十五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明其意，只见孟云楼看着湖上风景，仿佛预见了一场晚间将来的风雨，徐徐伸出手去，仿佛在试着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
指尖白皙如玉，并无一点瑕疵厚茧，这样的一双手即使是女子，也要为之叹息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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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菡感到手上有雨丝沾落，便缩回手，放下湘妃细竹编成的帘子，将在毛毯上不小心摔倒的孩子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孩子咯咯直笑，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嘛……”他生在南疆，语调中自然而然地夹杂了南方口音，和萧五的自有不同，然而他眉眼生得极好，只除了脸形肖似母亲，活脱脱便是一个缩小版的萧五。
靳菡凝视着这个胖乎乎的孩子，满心怜爱，不由半蹲下来，吻了吻孩子的脸蛋，低声道：“以后要叫师傅，不要叫妈妈了，知道不知道？”
那孩子似乎不大明白为什么，仍旧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一双眼睛虽和定王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但明亮清澈，宛如黑色晶石，令人好生喜欢。
靳菡抱了他起来，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说道：“明天我就让秀姨带你，等你懂事了以后再回来，可是那时就只能叫师父了。”如果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母子二人只能再也不见。靳菡忽然感到鼻端一酸，却是忍住没有流下泪。
这三年多以来，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她已经逐渐习惯控制自己的感情，这样更能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下保护自己。萧五也发现了她的变化，开始时颇为感动地安慰她，但到后来也渐渐习惯，两人出入时常有外人在旁，便只颔首微笑，各自体会彼此心思，难得有亲近之时。
自那夜一场风流，萧五次日便回军营，她发觉有了身孕时瞒了下来，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四个月后就是穿襦裙也遮挡不住，便到汉平城下的溪河镇的乡下，瞒着所有人悄悄将孩子生了下来。历经六月，只有一个老婆子照拂，外加秀玉和三娘时常去看望，日子虽然过得悠然自得，但为了隐瞒此事，她甚至一步也不离开所住的地方，每个月只由下人送一次柴米。其间寂寥，实是难以言喻。
萧五趁夜去看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靳菡笑他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也只笑而不答。只说天下快有异变，大概很快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靳菡虽是在心中默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在心里却知道她和萧五两人地位悬殊，虽说如今汉平书院就在九天玄女神庙旁，算起来她还是书院的名誉院长，不会再有人敢轻易对她怎样，但是萧五毕竟出身皇族，她自幼便清贫惯了，可说很多观念都大不一样，只是凭借一腔情爱便在一起，总共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超过半年，如今尚未磨合便经分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亦或是孕期综合症，在她怀孕后，萧五的态度明显变淡了一些，她也不知这段感情能不能经受考验。
“姑娘，晚饭吃了么？”一个少妇抱着一个篮子，掀起竹帘进了门，这少妇面容端庄俊秀，赫然便是秀玉。“我带了几个菜过来。”她将篮子放在桌上，半蹲下来将宝宝抱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亲，笑道：“阿弄，想不想姨娘呀？”
孩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而且萧五十分繁忙，竟是连名儿也没取，仍旧是乳名“阿弄”，因他出生时胖乎乎的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他。
阿弄软糯糯地回答：“想……姨娘又带好吃的来吗？”
“阿弄想吃什么？是松子糕还是桂花糕？”阿秀将孩子放到床沿，从篮子里取了一碟点心，端到阿弄面前。阿弄看了看她，赶紧拿了一个，发现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又用胖乎乎的小手又抓了一个在手里。
“阿弄怎么不吃？”阿秀有些疑惑。
“阿弄舍不得吃。”他脆生生地说。
靳菡不由得大为尴尬，她在这个地方几乎相当于隐居，极少见人，每日里只想着将带来的书中的文字符号都整理成册，便于这个时代的人解读，因此并不在意自己的衣食住行，有时连阿弄也照顾得不好，更不用提阿弄的零食了。
阿弄原本还会哭闹，但那婆子耳朵又聋，靳菡看书思考时又专注，常常把孩子忘到九霄云外，阿弄也渐渐变得乖巧许多，只是平时并无多少人照顾，两岁多了，看起来似比普通的孩子要笨一些。但萧五也说了，待阿弄再长大几岁就让他到军营里去，到时会亲自教他。靳菡虽然心有忐忑，但也知道男孩子不可娇惯，因此并不反对，可是想到阿弄日后的生活或许变得如同卫光照一样，又不由得加倍地宠溺他，只希望他能多留在自己身边久一些。
阿秀看她的样子，不由得一笑，说道：“姑娘既不缺银钱，不如搬到城里住罢，随便寻个宅子，也比这里好多了，何况姑娘不是说过了么，大隐于市，在城里说不定还安全一些，在这里穷乡僻壤的，阿弄也孤单。”靳菡很大一部分的银子都投入到城中当时未建的宅邸，如今价值千金，便是连孙管家也是不知她出手如此狠辣，如今十几份地契也存在她手中。阿秀只陪她去看过一两次，便租借于旁人了。如今城中的豪富，怕是要算上她一个名字，但这一点，知道的人却并没有多少。
靳菡放下手里的签字笔，揉了揉眉心，轻道：“这里离军营近些，毕竟安全，我也住了三年多了，早就习惯。你不必再劝我了。”
阿秀只得一笑，将她书写在案的纸张捧起观看。在靳菡身边已久，阿秀虽然不知道她的秘密，但也知道她所学驳杂，很多东西她都不懂，文字的标识符号她明白了许多，但更深层的东西却因为文字不通的缘故，仍需要解读。阿秀所充当的正是这样一个阅读的角色，把自己仍旧不理解的地方指出来，让靳菡重新翻译，再拿去书院给里面等候已久的先生们观阅。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有子绕膝名阿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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