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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故人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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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已渐稀,风仍在肆虐的狂啸。天还未黑,空中滚滚的铅云却笼罩的一片漆黑,人们早早的回家闭户,乐享天伦。王城内一座僻静的院落内,堂屋的窗户打开,弥央一身白衣,立于窗前,须发披散,目光阴晴不定,让人望之生寒。身后的木桌上,一卷羊皮信已封好放在桌边。
房门轻叩,被缓缓推开,一名衣着雍容的妇人从门外进来。“老爷,今夜风疾,早点休息才好。”妇人低垂着头,轻轻拜下去。这是弥央的正室妇人,妇蔷。
弥央没有回头,仍静静站立,半晌,冷漠的说道:“时候不早,夫人早点歇息去吧。另外吩咐下去,今夜风大,院里不必点灯,免得走水。”
那妇人行礼许久未动,突然听到老爷对自己说话,心情激动,微微一个趔趄,险些稳不住身形,随后听到吩咐,又沉默下去,抬头看弥央并没有丝毫动作对自己表示亲和,面容上神色一沉,又施一礼,退了出去。轻轻扣好房门,门外站立的小女奴,上前扶住妇蔷手臂,探寻的眼光看了一眼,发现妇人眼神黯淡,便不再多看,只搀扶着她向房间走去。
行到一半,妇蔷突然想起,对身边女奴说:“阿姆,去找管家,就说老爷有命,今夜风大,园中不要点灯,免得走水。”
阿姆点点头,施礼告退,随着小路往大门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整个院子就沉寂了下来。弥央治家严谨,凡是这种天气不好的日子,各个人都会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踏出房门一步。但是弥央所在的房间里,此刻却多了一个人。
“麂子拜见主人。”一个灰衣男子恭敬地跪拜在弥央的面前。弥央微微眯起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麂子的男子。
“麂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起来吧。”弥央跪坐在屋内的书桌前,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一下。
两人隔着一道书桌,麂子仍跪在距书桌三步远的位置,低头躬身。这是一个极瘦小的男人,黝黑的皮肤在黑夜里几乎分不出轮廓,他如果不是还睁着两只眼睛,露出些许眼白,不仔细看,甚至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弥央点点头,这是他最满意的奴隶之一,脚程极快,可以徒步夜行五十里,自幼由弥央派名师辅导,是他众多死士中出类拔萃的一个。
麂子恭谦地沉默,弥央满意的点点头,原本冰冷的目光略微缓和下来,对麂子说:“如今有事交予你办,你可愿意?”
麂子听罢,眼中一亮,随即又重新跪拜,俯身在地,沉声回答:“请主人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
阴暗的监牢里,几盏如豆的油灯,运出昏黄的光晕,妇喜恹恹地靠在一堆乱草上,目光呆滞。身上的泥水已经遮掉了衣料本来的颜色,显得污浊而肮脏,房顶的缝隙经受不住暴雨的冲击,不断地有水滴落下,刚好就在妇喜的腿边,吡搭吡搭打在地上,她却全然不觉。牢房外面看守的老侍卫,看了她一会儿,不由得叹息着摇了摇头。
“昨天还嘴硬的要换牢房高傲样子,到了今天…唉,也真是惨呢…”老头嘴里嘟囔着,转过了头,又往自己的杯子里盛了些甜酒。
昨日锦玉食,今日阶下囚。在这个人心叵测的冷兵器时代,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不以为然。
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一队侍卫从外面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对着看守的老侍卫说:“打开牢门,相国要提审犯人。”
老侍卫一看令牌,不敢怠慢,应了声:“诺”。急忙找出钥匙,打开牢门,让侍卫进去提人。
妇喜几乎是被人拖进大殿的,如同死狗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她被侍卫粗鲁地扔在地上,摔得过重,喜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看来你还活着,这下我便放心了。”在大殿左侧的一根柱子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冷漠而低沉。
妇喜听到这句话,缓缓抬起头,眼中晦暗不明,她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冷冷一笑,“既然要斩草除根,还救我做什么。”说罢,眼光死死的盯住柱子后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缓缓走近妇喜的视线,头发披散,一身清冷的玄色丝绸便衣,同色镶赤色边的双底鞋,腰间束金丝带,这是殷商建国后的第二十一位天子,颂。
颂没有回答,只是走了过去,站在离妇喜五步的地方,目光闪烁,他开口问道:“多年不见,你憔悴了很多。”
喜一阵冷笑:“伟大的王,您要我来只是叙旧的话,那么不必了,你杀死我的族人、亲人,视我们两族百年来的契约而不顾,没有必要再来可怜我。如果是要讽刺的话,请你留在我的刑场上再说。”
颂没有再说话,他蹲下身子,直视妇喜的眼睛,慢慢地说:“十年未见,果然有了些样子,不再是当年心狠手辣的小姑娘。”
妇喜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露出些许讥诮的自嘲,“是啊,当年是我埋下的祸根,不该相信她的鬼话,如今成为祸国的根苗,我贴心带她,竟然会背叛我。更不该相信你的承诺,以为待自己如亲妹妹般的人,会有魔鬼一样的心肠。”
颂微微勾了勾唇角,国字脸上露出中年男子的成熟气息,他席地一坐,没有再看妇喜。许久,他开口说道:“喜,你该明白这是王的责任。当我第一次在子方见你,你对伊兮的痴迷已经让我担心你会做出傻事。那时的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子,终日流连于山川四野,所以我会希望你幸福。但是等我回到继承哥哥的王位,我就必须以王的命运而生活。你对于我的意义,不再是单纯的兄妹,而是国家命运的关系。”
窗外风声渐停,浓重的云层,也有了驱散的痕迹,一缕月光柔柔弱弱的透过窗棂,照进大殿。
颂敛去了白天的威严,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的男子。他继续说着:“你不知道,当送你的马车抵达城门,我的心里有多忐忑,希望那车厢里坐着的,真的是你。可我又怕,若你真的来了,我要怎样日日面对你的哀怨,对伊兮的思念。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来了,尽管那女子真的像你。可从她冷漠的眼神里,我知道那不是你。”
“你真的没有来,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如何原谅了你如此大胆的行为,并且将族长的位置传给你。但是我必须为我的国家着想,真正的占官不来,我的父辈创下的百年基业不能容许你的肆意妄为!…尽管我还是纵容了你。”
妇喜冷冷地笑了,她笑的放肆,以至于笑出泪水,她轻喘着,以及讽刺的语气说道:“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们的王,殷商的天子!你那时的纵容了我,让我以为真的可以这样蒙混过去。所以去说服了父亲,同意了和伊兮的婚事,又将在临终前将族长的位置交在我的手上。等我有夫有子,开始肩负宗族职责的时候,你派兵灭杀,杀我幼子于阵前,烹我丈夫于宗祠,让我的族人流离失所,血流成河。…我谢谢你的纵容!”妇喜痛哭地全身颤抖,指甲深深地抠进地面铺就得石板缝隙之间,鲜血再一次涌了出来。
颂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从地上站起,双手倒背,目光直视前方,“我有着不可推卸的使命,我需要一名真正的流淌着神族血液的大巫祝,来保佑我殷商的疆土和子民。你以为你送来的替代品,可以胜任吗?”他的声音陡得凌厉了起来,“喜,你该知道,与神明的沟通于我们是多么的重要,那姑娘从接任,就不断地出现纰漏,我殷商的江山不能就这样任由你玩弄于股掌。”
颂转过身,再次看向妇喜,“后来我无奈之下,将她下嫁弥央,幸亏她对丈夫忠心,将巫卜之术尽数传授,而弥央家族也是我国中的显贵,才将占官一职暂代,否则你要我如何交代。”
妇喜一怔,又开始大笑,接着泪水簌簌落下,她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商王,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从三年前她不再与我通书信,原来她嫁了这样能干的丈夫。蔷,我终究是看错了她。”
说完,妇喜吃力地从地上慢慢站起,整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向着颂行跪拜大礼,口中说道:“犯妇子方喜,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呈请大王赐死,去地下向因我而牺牲的族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