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以前》稀溜溜

2、第 2 章

　　高翔兵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打开客厅灯，又轻轻推开房间门。

　　“回来啦！”高翔兵的妻子章寂艳还没睡着，这几年，她难得有一天能在前半夜入眠。

　　夫妻俩都是文化人，一位是老报人，另一位是老教师。章寂艳非常理解丈夫工作的压力，因此很少抱怨他回家太晚。

　　大约三十年前，两人在老家溪江县结了婚。当时，高翔兵还是当地的一名中学老师。但没过几年，高翔兵就放弃了原来的工作，成为县城报社的一名小记者。

　　高翔兵从小性子活泼，朝八晚五、三尺讲台并不适合他。反而成为记者后，没过多久，他的新闻稿件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仅一年的时间，他就在各级新闻媒体上发表了一百多篇稿件。这一年来，他的名气也是越来越大。

　　他的成名作要数1998年发表在当地省报上的一篇报道。

　　那一年，江南多地暴发洪水，作为长江中游地区的一个小县城，溪江县也没能幸免。溪江县外围最大的一个圩口被无情的洪水撕开了一道口子，洪水长驱直入，淹没了九个村庄。

　　当地的县委书记王福友怎么也没想到洪水会来得如此急，前一天，他们刚紧急转移了圩区内及周边村子的一万多名村民。短短一天时间内，咆哮的河水不断冲击着沿途的堤坝，圩终于破了。河水一下子涌进堤防，冲出一个十几米宽的大缺口，圩区内的村子顷刻间成了一片“汪洋”。

　　消息传到了正在部署防汛任务的王福友这里。这年入梅以来，溪江县的百姓几乎没有见到过太阳，小雨连绵不断，大雨经常光顾，暴雨时有侵袭。在这次决口之前，溪江已有半个世纪没有破圩了。更糟糕的是，最大的圩口一破，周边圩口也危在旦夕。

　　圩口仍在扩大，压力骤然袭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抗洪抢险战斗已然打响。王福友紧急命令县里的干部，一定要把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那天，溪江县出动了大量人员搜救、抢险。

　　溪江县防汛指挥部的负责人谭连彤正在现场指挥抢险工作，一转头，他忽然看到一艘冲锋舟从远处驶来。是王福友！他带着县里几名干部来了！

　　“王书记，小心头顶的电线！”谭连彤大声呼喊道。村庄的整体已经淹没在了水下，只有零星的电线杆还露在水面上，冲锋舟在村民家的屋顶之间穿梭，一不留神，头就会碰到电线。

　　编织袋、油布、木材等源源不断地往这里输送，挖掘机忙着平整泥地以便运输防汛物资，大家准备死守圩口。暴雨还在下着，毫无变小的迹象。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一截堤坝轰然倒塌了。

　　河水一下子又涌了进来，巨大的冲击力让冲锋舟颠簸不止。倏地，只听一声巨响，山坡上一块大石头滚下来砸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有人喊道：“快跑，水涨上来了！”这声音立刻惊动了周围的人，又有人大声喊着：“有人落水了！”

　　“快，快，救人！”王福友喊道，从冲锋舟上站起身来，一个没站稳，又滑倒在船上。“书记，小心！”他一倒下，同船的几名干部立即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落水的是一名抢险队员，落水前正在将一根木材往堤坝上运。落水后，他的反应很迅速，赶紧抓住漂在水面上的木材，连人带着木材被湍急的水流冲往下游。

　　“赶快，冲过去救人！”谭连彤一声令下，就近的一艘冲锋舟开了过去。

　　幸运的是，木材卡在了两堵墙之间，落实人员被冲了一百多米后停了下来。他得救了！

　　大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王福友缓过神来，喜极而泣。

　　抢险工作继续进行，也不知道雨何时才能停下来。时间过得很慢，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赶在天黑前，堤坝总算得到了加固。

　　“希望水位赶紧降下去吧！”王福友再次落下了眼泪，对于退水的渴望和大自然的哀诉，他从未如此强烈。

　　这天夜里，雨势有所减弱。在众人的劝说下，王福友先回到了指挥部休息。

　　刚坐下，就听到屋外传来：“书记，书记！”

　　“谭连彤？怎么了？现场情况怎样了？”

　　“现场工作一切正常开展，只是……”

　　“只是什么？”

　　“有一名记者说要采访您，我说这里危险，可拦也拦不住！”

　　王福友探出脑袋，朝着外头张望，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王书记，你好！我是溪江日报的记者高翔兵。”见到王福友，高翔兵立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十年前的高翔兵长得很瘦小，一米六的个子，体重刚100斤出头。只见他穿着一件白色棉布衬衫，卷起的裤腿下，是一双满是泥渍的回力牌跑鞋，他一手提着一个手提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雨伞。

　　“记者同志，你好，辛苦你了！”见到高翔兵稍显狼狈的样子，想必他这一路过来也并不容易，所以王福友不好意思直接将他劝离，“来，进来坐一会儿。”

　　两人在桌边面对面坐下，彼此点了点头，都歪着脸笑了笑。“小高是吧？”“是是。”

　　“小高，是这样的，你看我们这里灾情还比较严重，说不定什么时候水又涨上来了。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吧，采访的事情，等灾情平稳了再说，你看如何？”

　　“越是在危险的时候，越是要冲在前头。我是一名记者，也是一名新闻战士，把前线的报道带给老百姓，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高翔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他笑了笑，道：“书记，您总不忍心看我白跑一趟吧。”

　　“哈哈！”王福友笑着，心想，这小伙子还挺会说话，让他都难以拒绝了。

　　高翔兵似乎看出了王福友的心思，紧接着说：“书记，您作为溪江县的父母官，一定也希望提振老百姓抵御灾害的信心，如果能把你们抗洪抢险的故事告诉他们，大家一定会士气大振的！”

　　“你这孩子！好吧，记者同志，那就请你提问吧！”

　　高翔兵心里窃喜，但却没有露出丝毫笑意。两人的对话开始了……

　　王福友将白天抗洪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与高翔兵，高翔兵认真地记录下来。笔尖在纸上滑动的速度飞快，翻了一页又一页，至于这字嘛，估计只有他本人才能看懂。

　　等王福友的回忆录稍稍停顿了一下，高翔兵就立即提问：“王书记，这附近有堤坝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当然可以。”两人连同谭连彤一起走出指挥部，没走多久，就远远看到了已经加固好的堤坝。

　　雨比白天小多了，但风却大了起来。

　　“小高，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得去前方看一下，要不你先回去吧！”王福友感受到了大风，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决定和谭连彤一起去检查一下堤坝。

　　“我能一起去吗？”

　　“你就别去了，万一有危险发生，我们可顾不上你。”听王福友这么一说，连游泳都不会的高翔兵还真有些害怕，也就没有再坚持。

　　“王书记，您看，现在风越来越大，我怕回去的路上雨伞被吹翻了，所以我想先待在指挥部里避避。”避避风头是假，想从指挥部里其他人的口中再挖些新闻线索才是高翔兵的真正目的。王福友和他交谈了那么久，说的都是整个团队抗洪的事迹，对自己做了哪些事情却只字未提。也许是王福友这人低调谦虚的缘故，但对高翔兵来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塑造一位“人民的好书记”的形象。抓不到典型的报道是没有灵魂的！

　　“行吧，那你自己回指挥部吧，注意安全。”“好咧！”

　　回到指挥部，还没等高翔兵收起手中的雨伞，就有人示意他进屋坐下。这人戴着一副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我是王书记的秘书，我叫戴清岳，书记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接待一下你。”

　　“戴秘书，谢谢您！我可以和您聊聊吗？”高翔兵觉得要抓典型，眼前的这位秘书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根据高翔兵的问题，戴清岳娓娓道来，将白天发生在现场的每一桩事情、王福友的每一个动作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高翔兵。毕竟当时，他和王福友坐在同一艘船上，离他最近，也看得最清。

　　“您说，有一名抢险队员落水了，那么救人的是谁？”

　　“是王书记，当时他命令我们的冲锋舟开到落水者旁边，然后他不顾危险，伸手去拉他，我们一船人就在后面一起使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落水者拽了上来。”戴清岳煞有介事地说着。反正记者当时又不在现场，添点油加点醋又何妨？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呢！”高翔兵如获至宝，这下，他这篇报道的含金量一下子从900提升到了999！

　　没能王福友回指挥部，高翔兵便匆匆告别了，他要将这篇报道连夜完稿。

　　高翔兵离开后不久，王福友和谭连彤一起回到了指挥部。检查完堤坝，发现并无大碍。“好了，辛苦了一天了，你们先去歇一会儿吧！”在王福友的示意下，戴清岳和谭连彤走了出去。

　　在回休息室的路上，戴清岳把自己自作主张添油加醋的事情告诉了谭连彤。“口径就这么定了，可别穿帮了，其他抢险队员那边，就麻烦你去搞定了。”听了戴清岳的一席话，谭连彤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