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定终身》墨月深

142、142、讲戏

　　许成蹊找到贺辰旸的时候，后者正在埋头扒拉午餐。红烧肉浓油赤酱的汤汁裹挟着米粒，看起来……在小少爷眼里看起来索然无味。
　　他满脑子都在想到底该怎么搞定这场戏。
　　这场戏能实景拍的机会，就只有今天傍晚了，他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发挥，给整个剧组留下遗憾。
　　“旸旸。”许成蹊愁闷地坐到他身边：“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场戏该怎么演？”
　　贺辰旸迷茫一瞬：“讲……方不言该怎么演？还是贺钺该怎么演？”
　　“我不知道。”许成蹊也弄不清楚：“反正就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处理的。”
　　贺辰旸迅速扒拉完最后两口饭，把餐盘递给过来回收的小于，陪着许成蹊坐到旁边，仔细想了想，谨慎道：“我的方法你不一定适用。”
　　许成蹊哪还管什么适不适用，他只想有人能给他讲讲戏，随便讲都行，他心里能舒服些。
　　“我是把贺钺的情况代给自己，比方说如果是我遇到他的情况，我会怎么做。这场戏我将它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贺钺放好信偷偷出门，他已经交代清楚了一切，问心无愧。但当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方不言，发现方不言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了解他自己，那种无愧便会瞬间被盖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有些紧张，因为我本来就不善言辞，所有想说的话都已经写在信里，你再让我当着人的面说一遍，我说不出来。可这时候的方不言又还没看到信，我也不能转身回屋再把信拿出来塞给他，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都很无措。”
　　许成蹊给听愣了。
　　他真是头一次听贺辰旸说这么多话，并且还是有清晰的条理与逻辑的话。对于演戏，虽然他比贺辰旸入圈早，但贺辰旸很可能比他研究得深入仔细得多。
　　“然后是第二阶段，方不言问出‘还回来吗’那里。方不言的心理我简单揣摩，应该是暗含些许期待，但贺钺给不出承诺。他不能确定自己回到家族当中之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场景，同时他也在心虚，因为他把宝藏留给了方不言他们，这在他过往二十年的生涯当中，都是被明令禁止的。这是一场冒险，这是一次赌博，如果是我的话，我其实并不愿去细想，只希望能狠下心赶紧离开，以免自己反悔。”
　　许成蹊在旁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的第三阶段，是方不言大胆给出承诺，说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在这里等。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贺钺的心结解了，因为方不言给了他一个无限延长的缓冲期。重点就在这里，贺钺从小受的教育，都是不要轻易交出感情，尤其不要跟外界的人接触过深，以免被影响。我代入……”
　　贺辰旸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
　　许成蹊正听得入神，下意识催促：“代入什么？”
　　贺辰旸开始陷入沉默，许成蹊奇怪地回过神，与他对视两眼，用眼神询问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没得到回答，只在良久之后，才听见贺辰旸再度开口：“总之，就是我觉……贺钺觉得，他自己是个可笑的废物。”
　　许成蹊：“……啊？”
　　你这跳跃得有点快啊，中间也省略得太多了吧喂！
　　“反、反正就是这样。”贺辰旸结巴道：“你、你随便听听吧。”
　　许成蹊：“？？？”
　　他茫然地望着贺辰旸起身仓皇逃离，心想这算什么啊！都分析到最后了，怎么不讲完啊！
　　讲完会要你命还是怎么的！
　　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贺辰旸是把剧情分析透彻之后，再把自己代入进去，创造出来的贺钺会有一部分他自己的特质，由于两者本身就相像，所以融合得很好。
　　……so？
　　对于许成蹊、对于方不言而言，有什么作用？
　　许成蹊又琢磨了一下午，还是没能琢磨出什么头绪来，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太阳开始缓缓下移，白天忽大忽小的雪也稳定住，正好能在镜头中看清些微。
　　“来开拍吧！”伯乐导演拍拍手，唤醒所有神游天外的人，众人迅速就位，调试完毕，准备再度开拍。
　　许成蹊神思恍惚地坐回秋千上，比起清晨那次开拍更没状态。
　　伯乐导演拍了一条，果不其然NG，无奈叹气，叫过贺辰旸和许成蹊两人说话：“小蹊，你还是按照早上那样演，小旸，你……收着点吧，你们实力差距太大了，把小蹊比得跟块木头似的。”
　　许成蹊心底的不甘几乎要爆棚，但他不能任性，的确是他自己水平不够，他不能让整个剧组为他买单。
　　“好。”他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字。
　　“等一等。”贺辰旸却提出异议：“能不能给我们几分钟，我再跟他说几句？”
　　伯乐导演低头看时间：“尽快，日落大概五点三十五分结束，到完全天黑顶多六点钟。”
　　贺辰旸赶紧拉着许成蹊去到旁边僻静处。
　　许成蹊只觉自己有心无力，一座大山黑漆漆压在他头顶，根本抗争不过，他心累道：“你要说什么？”
　　贺辰旸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
　　“我知道它隐含的意义。”他说：“我不能接受，还给你。”
　　许成蹊怔愣地接过塞来的东西，垂眸望去，那是他送给贺辰旸的碎钻吊坠，是他妈亲手做的“定情信物”。
　　那一瞬间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炸成碎片。是羞愤？是难堪？是悔恨？还是痛不欲生？
　　天地都在颠倒旋转，雪花打在脸上就像是凶猛抽来的一巴掌，让他瞬间辨不清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场上的，摇摆不停的秋千让他迷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掌控，他只能脱力地倚靠在铁艺扶手上苟延残喘。
　　他看到贺辰旸从农家小屋当中走了出来，在与他对视上时，踌躇一步，像是在厌恶和反感。
　　他呆呆地望着贺辰旸侧转过身，似想逃离的背影，呢喃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没有回答。
　　当然不会有回答。
　　谁会愿意留在他这个骗人戴定情信物的变态身边？
　　那道背影离得愈发远了些，许成蹊不敢开口，怕惊扰到他，也怕让他愈发厌恶自己。他用如同耳语般呢喃的声音，细声道：“我不想你走……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那声音太轻，除他自己之外，几乎没人能听见。但那道背影却是微妙地停了停，然后，再没迟疑，大步向远方的群山走去。
　　“……CUT！过！！！”伯乐导演激动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不错不错！这样的处理也不错，相当好，我看比剧本还好！！！”
　　被远景推得很远的贺辰旸掉头回来，跑去导演的监视器前看了遍回放，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许成蹊没按他预想的发挥，或者受打击太大导致忘词，没想到拍出来的效果很不错嘛。
　　大难题解决，他高兴地抬起头，左右看看，却没看到许成蹊。
　　……人呢？
　　他往秋千那边走了几步，空荡荡的没有人，只余还在轻轻来回摇摆的秋千，以及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
　　什么情况，人呢？
　　他四顾一圈，逮住在旁边跺脚取暖的苗苗：“他人呢？”
　　苗苗犹疑地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后面去了，可能是去上厕所？”
　　贺辰旸蹙起眉头，循着苗苗指的方向而去，转过半座小屋，在一个小土丘的背后发现了蹲在地上的许成蹊。
　　许成蹊正在哭。
　　他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却哭得整个人都像是要窒息。
　　他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他仅存的理智，质问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这般无法自控地狂哭；另一部分则是他坍塌的理智，在慢慢崩溃，慢慢碎裂成齑粉，随雪花飘散开，消弭于天地间。
　　他无端的感到阵阵害怕，不知道坍塌的理智会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道仅存的理智会不会步上后尘。
　　如果所有理智都消失，他又会变成什么样？是会变成白痴？疯子？还是……死人？
　　直至那双熟悉的鞋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熟悉的身影蹲了下来，熟悉的手伸过来，轻轻擦着他的脸颊，熟悉的嗓音问他：“你还好吗？”
　　仅存的那部分理智似乎垂死挣扎了一下，他反握住那只熟悉的手，使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才用它们排列出一句话：“不要走好不好？”
　　贺辰旸说：“我不走。”
　　许成蹊：“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贺辰旸：“……好。”
　　许成蹊沉默两秒，突然道：“你在骗我，你骗了我多久？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骗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觉得我很可笑是吗？你想报复我是吗？报复我曾经抛弃过你，所以你也要当面甩我一次才过瘾？”
　　贺辰旸给听懵了。
　　这都是哪跟哪儿？
　　……您老的神经真的没有搭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