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定终身》墨月深

141、141、碾压

　　第二天傍晚，雪果然飘飘然的开始下了。
　　雪花调皮地从剧组灯光下掠过，就像演员的粉墨登场，彰显着自我。山区里的这场雪，下得尤其潇洒，没等天完全黑透，就已变得十分厚重，洋洋洒洒、恣意妄为。
　　眼看时间还早，伯乐导演赶紧喊大家抓住机会，拍主角四人入住进一户农家当中，打上橘黄色的暖光，捧着热气袅袅的茶杯，隔着玻璃往外看大雪飘零的镜头。
　　虽是离别前夕，莫名的居然也看出了几分温馨。
　　“去外面，从外往里也拍一镜！”伯乐导演兴致莫名高昂，还冲四人道：“不然你们四个今晚就睡这儿吧，酝酿一下感觉，反正有炕也冷不着。”
　　“OK啊没问题。”白闵四肢伸展着往后一仰：“还挺舒服的。”
　　他发话了，狄颜自然也没意见，而那头的许成蹊已经整个人都沉入愁绪当中，压根不想挪坑。
　　于是在外面拍完的伯乐导演回来之后，见他们四个已经打算在这儿扎根睡觉的样子，喜道：“那干脆把晚间的两场戏也拍了吧！”
　　看看，这就叫做一步退，步步退。
　　晚间的两场戏，第一场是贺钺站在柴房边，凝望着外面被大雪渐渐覆盖的山，而方不言站在房门边，凝望着发呆的贺钺。
　　贺辰旸裹了军大衣，走出去站到前后通透寒风呼啦的柴房边，正要脱下，伯乐导演突然摆手道：“不用脱不用脱。”
　　许成蹊疑惑地问：“额，还要预演吗？”
　　“裹着吧，更有生活气息，让贺钺在离别之前更像个人。”伯乐导演说：“耍酷就留到明天。”
　　许成蹊心想这也考虑得太仔细了，连一件外套蕴含的意义都要考虑进去，观众能看明白么？
　　不过即便裹着熊似的军大衣，某人还是帅得让人想扑，许成蹊只觉自己是真的没救了，赶紧收敛起情绪，以免把落寞演成犯花痴。
　　方不言背后是屋内的暖光，贺钺背后是漆黑的深夜，趁着灯光最后的调试期间，剧组侧拍师小小新抓紧时机，给两人疯狂拍花絮图。
　　Action一喊，全场寂静，空余沙沙的风吹雪。两特写一远景迅速搞定，所有人跺着脚哆哆嗦嗦冲回屋，拍第二场。
　　第二场是四人在屋内睡觉时，贺钺悄无声息爬起来。当下是打算偷偷摸摸离开的，虽然之前说要好好告个别再走，但他意识到当自己面对方不言时，根本做不到好好告别。所以他写了封简单的信，并且，把青龙尊、白虎斝和其中一只朱雀觯分别留给了三人，自己只带着另一只朱雀觯，作为归山的信物。
　　结果孑然一身出去时，发现方不言居然坐在秋千上，显然也料到了他会偷摸离开，事先预判着在外等他。
　　秋千戏是明天的重头戏，今晚只拍留信的部分。
　　白闵和狄颜按与各自性格相符的睡姿在炕上躺好，许成蹊的位置则是用被子和枕头做了个鼓包，贺辰旸躺到原位，灯光调至最暗，一片漆黑的农家小屋中，暗戳戳藏着数不清的工作人员。
　　许成蹊也躲在暗处旁观，四周只有导演的监视器有点儿亮光，他看着镜头里的贺钺鬼鬼祟祟摸下炕，然后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
　　心情顿时就很微妙。
　　这位战斗力天花板真是……
　　伯乐导演无奈地喊出NG，重拍。
　　第二条总算顺利过关，导演又给用被子枕头做的鼓包拍了个昏暗的特写，结束收工。
　　“你们睡吧。”伯乐导演瞅了眼时间：“小旸差不多该困了，明早五点之前，剧务起来个人，看看积雪情况。”
　　众人纷纷散去，这回小屋里是真的安静了。条件简陋，也没个地方洗漱卸妆，换套睡衣都难，还不如赶紧睡去，等明早醒来直接开拍，然后回酒店好好休息。
　　四人都没有闲聊的兴致，各自钻进被窝努力睡觉。许成蹊的位置由于剧情安排，需要在最边上的角落里，以免被发现是鼓包而不是人。但他总觉靠着墙的背后凉飕飕的，犹豫片刻，怕自己感冒影响拍戏，还是小声问道：“闵，我跟你睡一被窝成吗？”
　　“咋啦？”白闵在黑暗中疑惑：“那你过来呗。”
　　许成蹊正要起身爬过去，忽觉旁边贺辰旸的被子掀了掀，盖过来把他笼罩进范围内，语含困倦地说：“赶紧睡。”
　　“……”你大爷的，你怎么瞎鸡掰乱撩人啊！
　　许成蹊边内心吐槽边半秒没犹豫的凑得更近了些，还把自己的被子也拖过来，裹得严严实实，别提多暖和。
　　被瞬间抛弃的白闵：“？？？”

　　————

　　隔天早上还不到五点，许成蹊就被窗外的跑动声吵醒，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喊“积雪够了”，然后就是设备咔咔的搬运声，又有人在吆喝指挥，柴火点燃，噼里啪啦作响。
　　他哀怨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跟八爪鱼似的手脚都缠在贺辰旸身上，赶紧把四肢缩回来。
　　什么情况，他睡觉会不知不觉缠人身上吗？他怎么不知道？
　　好像也没听白闵说起过啊？
　　他打了个哈欠，扩胸醒神，下炕出门。外头老于在帐篷底下支起口大锅，正在煮粥，热腾腾的蒸气随香味飘散，引得路过的人猛吸鼻子。
　　雪还在下。
　　积雪已有大约几公分，不算很厚，但对于拍摄来说正好。天还很黑，他们估摸着能有一个半小时用来拍摄。
　　“小蹊醒了？”剧务姐姐过来安排：“先去上妆，其他几个醒了吗？”
　　“没吧，旸旸要五点整醒。”许成蹊接过苗苗递来的咖啡。
　　剧务姐姐匆匆跑进屋去叫白闵和狄颜了。
　　雯雯疲倦地过来给他上妆，比起演员，他们这些工作人员睡得更晚，起得更早，好处是等戏的时候他们可以在角落补眠，而不像演员得时刻保持妆容与造型，不能太过松懈。
　　但一段一段的补眠与开工交替也很痛苦，得亏主子还算配合，不至于上个妆多么艰难困苦。
　　化完许成蹊，正好贺辰旸起床，没时间让他晨跑，直接就被薅在座位上涂脸。
　　那头白闵和狄颜的化妆师也纷纷开工，五点二十，全员搞定，准备开拍。
　　许成蹊坐上秋千，被铁艺架冻得打了个哆嗦。
　　这也太冷了！！！
　　这场戏其实台词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的在沉默中爆发。方不言的台词只有两句，一句是在看到贺钺背的包显然装不下所有宝藏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欣喜若狂，问道：“还回来吗？”
　　然而贺钺保持了沉默。
　　方不言很快就意识到沉默的含义，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他说：“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看起来简单得要死，拍起来艰难得要命。
　　在被NG正面拍脸大概七八次之后，许成蹊彻底麻了。
　　他是真的没明白，他用调整之后的表演方式，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细节全都演到位了，明明之前都能过关，伯乐导演还夸他来着，为什么今天次次都被NG？到底哪里有问题？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在又一条NG之后，伯乐导演无奈地喊了暂停，宣布等日落再拍。
　　许成蹊二话不说立马就跑去导演面前求指点。
　　伯乐导演面对他求知若渴的脸，神情为难地说道：“我说了你可别生小旸的气。”
　　许成蹊：“？”
　　他NG跟贺辰旸有啥关系？
　　伯乐导演：“其实你的演技在同年龄层演员当中算优秀的，无论是以你先前那种方式，还是以你调整后的新方式。”
　　许成蹊：“额……谢谢？”
　　伯乐导演：“问题就在于你被小旸碾压了，他是侧面对着你的，你看不到他的正脸，但从我这边的监视器上看，差距太过明显，你整个就差一截，不……可能差了好几截。”
　　许成蹊陷入久久的沉默。
　　最可怕的是，这一整场戏，贺辰旸都没有台词。
　　一句都没有。
　　良久，他才出声问道：“我能看看吗？”
　　伯乐导演叹着气调出回放，让开位置：“别太担心，我知道你尽力了，实在不行下午我让小旸收着点。”
　　许成蹊在伯乐导演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半天。
　　他把那几条NG来回反复不停地看，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是，一看到屏幕上贺辰旸的脸，他就想哭。
　　初时他以为是自己入戏了方不言，所以才会看到离别前的贺钺就想哭。然而他尝试着用第二种方式，把自己剥离出方不言的身份之后再去看，发现情况一模一样，他还是想哭。
　　可贺辰旸明明就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清冷的，带着种惯常的，疏离于人世间的淡薄。
　　他不明白如果自己不是方不言，那么内心的那种伤感，到底来源于何处？
　　今天剧组只安排了这么一场戏，被叫暂停之后，大家都开始无所事事地休息补觉。中午时分，打了午餐的伯乐导演回到原位，问还在盯着屏幕发呆的许成蹊：“看出什么来了吗？”
　　许成蹊茫然摇头：“没有，只是看着就很想哭。”
　　伯乐导演也没指望他能在半天之内就顿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灵气的。他思忖道：“不如，你去问问小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