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定终身》墨月深

138、138、愤怒

　　与此同时，许成蹊房间。
　　许成蹊难掩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就像陷入了什么魔怔当中。
　　白闵已经在旁陪了几个小时，依旧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从来就没见他家发小这么焦躁难安过，生气很正常，气头上口不择言把人往外赶也还算正常，但骂完人自己反倒哭了这尼玛还是他认识的许成蹊么？
　　他认识的许成蹊把人骂到哭都不会自己哭好么？！
　　他忧愁地耷拉着肩膀，第无数次发问：“到底怎么了啊你？你要实在生气，我把他拎过来让你揍行不行？保证他不还手。”
　　许成蹊恼道：“你不懂！”
　　成成成，我不懂。白闵举手投降，放弃治疗般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蒙住头就想睡。
　　那许成蹊又不乐意了，扑过去拉开他的被子道：“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分裂了！”
　　白闵：“……你是该吃点药。”
　　“起开！”许成蹊把他的腿提溜起来往床里一扔，自己坐到床沿，摆出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我以前演方不言的时候，都是用‘我是方不言’来入戏的……就是你说的‘本色出演’？即便有些细微的地方我跟他不像，经过我自己的调整，辅以导演的围读讲戏，也能成功演出来。”
　　白闵道：“嗯……”
　　“但今天这场戏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调整不过来啊！方不言对于贺钺的离开，满心只有无助和绝望，以及怨恨他的不留情面和不辞而别。但我不行，我会愤怒，我会奋力去追，无论天涯海角都把他揪出来臭骂一顿，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自作主张的离开！”
　　白闵忍不住抽抽嘴角，这他娘的听起来真耳熟，好像之前就有这么一次来着？
　　“所以我现在看到贺钺……看到旸旸……哎，反正看到他就来气，根本没法裁剪掉‘愤怒’的部分，来专注演‘绝望’。”
　　“问题就在这里！”白闵突然拍板。
　　许成蹊：“额？”
　　“问题就在你刚才打磕巴的地方啊。”白闵直指痛处：“你眼中看到的他，到底是贺钺？还是小旸？”
　　许成蹊突然就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居然答不上来。
　　白闵道：“这不就跟小旸把我叫去你家那次的情况一模一样？你刚才分析得很对，方不言是方不言，许成蹊是许成蹊，方不言会无助绝望，许成蹊却会奋力去追。那边也同样，贺钺是贺钺，贺辰旸是贺辰旸，你不能把贺钺的问题怪罪到小旸身上，再把自己代入进去，然后被气个半死。”
　　许成蹊神情恍惚地望着他，望着他不停开合的嘴，仿佛在听王八念经，又仿佛全都听进了心里。
　　“哎，你也真是。”白闵忍不住叹息：“小旸今天都被你骂懵了。真的，也就是他，不然你随便换个人试试，看人家惯不惯着你让你一直骂。”
　　“那、那我该怎么办？”许成蹊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又焦躁的状态：“我现在根本入不了戏，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白闵沉吟道：“我觉得吧，不然就先分头拍几天，避免一见面你又混乱。你趁着这几天功夫，赶紧把贺钺和小旸分离开来，否则你最后那场秋千告别的戏怎么演？小旸要被你骂死了。”
　　两人正讨论到这儿，许成蹊突然接到夏澜的消息，说之后几天的日程安排有变动。他看着新的日程表，发现统筹把贺钺不在的时候，主角三人的几场搞笑包袱戏给挪到了前面，贺辰旸则先去拍贺钺与叛离的贺家人接触的戏份。
　　两处景隔得非常远，中途闲得没事也不会特意跑过去，所以拍戏时应该是见不着面的。
　　这不正中许成蹊下怀，说实话他现在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辰旸，他不希望《奇谲》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他急需充裕的时间，仔细整理清楚，再来拍对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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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天，许成蹊特意岔开容易跟贺辰旸碰面的早餐和出发时间，并且干脆抛了自己的车，蹭着白闵的保姆车，去往拍摄现场。
　　新排的日程表上，他们仨这几天的戏份是：方不言得知贺钺不辞而别之后失落彷徨，而温跃因为当晚自己的阻拦无能而骂骂咧咧生闷气，戚飞白则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也是为了安慰方不言，想方设法的出了些无厘头的馊主意。
　　也正是因为戚飞白的馊主意，当贺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场景，看到了表现异样的同伴们，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当中。
　　这段剧情在原著中只是简略带过，编剧老师却特意挑出来，埋了个搞笑包袱，也算是第五部当中少有的轻松、温馨的片段，与最后的BE结局构成反差。
　　所以当许成蹊拿到他的“道具”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抽了抽。
　　他手里拿着的，是条环扣。
　　对，就是与某综艺当中那条环扣一毛一样的环扣。
　　他怀疑道具组是想呼应《奋勇向前冲》第六集里的场景。
　　但这梗这么玩真的没问题吗？！
　　原著粉会不会气死啊……
　　这要是反过来还行，先在剧里造梗，剧播之后综艺再跟着玩梗，毕竟综艺本身就带有娱乐性。但反过来之后，也不是说不行，总归哪里怪怪的。
　　“很有才啊。”白闵听他说完顾虑，哈哈大笑两声：“我还想让编剧老师给老狄也加一根呢。哎你说这样行不行，我提出用环扣锁人的馊主意，你闷闷不乐不想搭理我，我就在老狄身上试验了一下……”
　　许成蹊果然完全不想搭理他了。
　　事实是编剧老师和伯乐导演还挺喜欢白闵这个提议的，第五部当中副CP的存在感本就偏弱，多加几个镜头，让比重不至于太失衡。另外当贺钺回来时，正巧看到戚飞白在凶狠地用环扣锁温跃，不禁陷入疑惑……这样也能让剧情的逻辑性更强。
　　许成蹊自己的事都还没梳理清楚，实在没心情与他们争辩，拍就拍吧，大不了就是挨原著粉的骂。
　　这头在围绕环扣展开各种各样的发散，那头的孤狼则在与叛离分子对杠。
　　叛离的贺家人的家主演员还是之前那位，姓方，大家都叫他老方或者方叔。方叔属于魅力型演员，也算半个老戏骨。武戏还好说，反正就是打，可一到长段文戏的时候，贺辰旸就有些压不住他。
　　虽然第四部双方也有交手，但那时候的文戏分量没有武戏重，再加第四部的心态是去套情报，这次的心态却是去质问他们叛离家族的原因，也就是说，贺钺才应该是强势的那一方。
　　伯乐导演在拍许成蹊那组，贺辰旸这边只有个副导演，副导演发现他气势不够，NG了两条，上前给他讲戏：“你就想象他是一个让你无比愤怒的人，你想动手揍他，恨不得揍扁他！那种……怎么说，也不到恨之入骨，就带点儿被最亲近的家人背叛的气愤，哦……”
　　副导演突然想起来贺辰旸没有家人。
　　他尴尬地挠挠脖子，思忖片刻，又道：“你带过学生吧？你就想象自己的学生明明有夺金牌的实力，结果比赛前夕突然无故退赛，你恨铁不成钢，非常想揍他！但你又不能动手！”
　　贺辰旸越听越糊涂，只觉怎么一会儿跳个场景，一会儿又跳个场景，中间还完全没有衔接。
　　最后还是方叔走过来打了个圆场：“小伙子还年轻，估计没经历过那种程度的愤怒，你让他凭空想象他也弄不明白。来来来，跟方叔聊聊。”
　　他把贺辰旸拉到旁边，两人盘起腿促膝长谈，方叔道：“来，你先想出一件，让你最愤怒的事。”
　　贺辰旸托腮想了好久好久，久到方叔都想说实在没有那就算了，他才犹豫着说了一件：“有人想把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收回？”
　　果然还是小年轻啊，这都什么屁大点事，也能算最愤怒。方叔抚着下巴，继续循循善诱：“是很多年前的事？”
　　毕竟听上去像是小学生才会感到愤怒的事儿。
　　贺辰旸：“就去年。”
　　方叔：“……”
　　他有点想笑，但同时又觉得贺辰旸有点可怜，想了想，道：“那时间也不久，这样，你试着回忆一下当时的那种感觉，把我当成那个让你愤怒的人，我做了那件让你非常愤怒的事，但你又没有理由揍我，因为，礼物的确是由我送出的对不对？”
　　贺辰旸：“嗯……”
　　他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契合，但那件事，他隐瞒了太多太多细节没有明说，所以方叔的方法只能作为参考，最终的领悟还得靠自己。
　　“我再想想。”他跟副导演进行了“稍停片刻”的请示，独自找角落躲起，仔细钻研。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他的气场压不住方叔，这属实正常，他跟方叔的年岁、履历差距太大，根本没法比。
　　但剧里的贺钺不同，他是族长继承人，是上位者，面对背叛自己的下位者，在有足够的武力进行压制的前提下，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轻易杀了背叛者。所以为什么作者大大写到这里的时候，却偏偏没有让他动手？
　　贺辰旸垂眸目送一行蚂蚁从自己身前窸窣爬过，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怜悯。
　　是脱离喜怒哀乐、断绝私情私欲的贺家正统继承人，望着蝼蚁般在无尽欲海中垂死挣扎的背叛者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