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定终身》墨月深

139、139、反差

　　方叔不知道贺辰旸在躲起的那点时间里，到底领悟到了些什么，总之，待重新开拍之后，他发现自己骤然间变得很可怜。
　　没有什么滔天怒火，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姿态，只是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他莫名就卑微、低贱了好几个档次。
　　什么情况？
　　方叔不禁毛骨悚然，混圈几十年，从武替一路演到大配角，与他搭戏的可不仅仅是不停更新换代的小年轻们。
　　可即便是面对老戏骨时，他都没这么惶恐过。
　　尤其想到半小时前他们促膝而谈，贺辰旸还跟小学生一样怨念着生日礼物被人要回的那点破事，再看看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贺钺。
　　那是贺钺。
　　方叔好长一段时间的走神，差点没造成NG，好在最后关头给拉扯了回来，安全完成戏份。
　　待双方起身离场，走出镜头之外，方叔心有余悸地回望着那片场地，回望着脱离镜头后又变回原先那副模样的小年轻，仿若大梦一场。
　　这孩子……
　　难怪伯乐导演会选中他，他的未来简直不可估量。
　　而那头，下场来的贺辰旸掏出手机查看，没收到任何信息，他犹豫片刻，给白闵发了一条：【他有没有好点？】
　　白闵那头大约间隔五分钟之后给出回复：【你不在好像还好，你那边晚上几点收工？时间尽量错开。】
　　贺辰旸这边只剩一场戏，虽然还是跟方叔的对手戏，但应该不会再连番NG。他给白闵回复过去，白闵又回给他个OK的表情，搞得像地下党接头。
　　就这么暗戳戳的你躲我避了十数日，贺辰旸这头的孤狼戏份已经接近尾声，就连空镜和补拍镜头也全部搞定，实在没什么可拍，一问那头，进展堪忧，还得再拍两天。
　　《奇谲》第五部当中男一号男二号的戏份基本持平，结果一边凭空多出两天，这就相当尴尬。偏偏贺辰旸还不能去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无奈地联系方荃。
　　“多出两天？”方荃哗哗翻着手头的工作手册：“哎哟，找上门来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我看看哪个马上能接。”
　　贺辰旸很想说他打电话过来是让方荃去打听一下那头的情况，不是为了接工作。
　　方荃好一通翻，找出个最值钱的：“上次那个PROMI珠宝，就你做手工珠宝的那个品牌，正好前天把代言合同发过来了，不然就赶紧签了去拍广告吧。”
　　手工珠宝？就是那位聊得莫名其妙的刘总监？……居然真的能谈成吗？！
　　贺辰旸自己都震惊了。
　　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儿。
　　“方姐，你帮忙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好吗？”
　　方荃没整明白：“打听谁？刘总监？”
　　贺辰旸沉默两秒，正欲出言纠正，方荃又火速补救：“哦哦哦明白了，好我问问，你先把合同签了，明天好开工。”
　　方荃的消息来源自然是伯乐导演，伯乐导演只在意演员的工作状态，先是怨声载道地吐槽了五分钟，然后才不情不愿道：“最近几天是恢复了不少，就是进度有些拖，唉，争取之后能赶回来吧。”
　　好的，打听到的消息就是最近几天恢复了不少。
　　方荃把消息转回给自家艺人，收到签完的合同，一大笔钱入账，妥妥的。

　　————

　　三天后，听闻许成蹊那头的戏份结束，贺辰旸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出发前夕，他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怕等到现场一见面，又是劈头盖脸好生挨骂。奈何再忐忑再不安也得赶鸭子上架，到现场之后，他特意直接去隐蔽的树后站位，以免许成蹊看到他再心烦。果不其然那边久违的三人也没过来寒暄，双方各自站好位，就听伯乐导演一声“Action”！
　　站得太远，他听不太清那边的台词声，按剧本应该是戚飞白在给方不言出馊主意，说要藏起一件宝藏，守株待兔等贺家人找上门什么什么的。
　　不像上次的连番NG，这次好像还挺顺遂，伯乐导演两声“过”，两个镜头结束。接下来是贺钺要往那边走，结果走到半途突然看到戚飞白拿出一条环扣，顿时又驻足躲起，侧耳偷听。
　　摄影机调整好，开拍。
　　这会儿距离近多了，贺辰旸终于能听清台词声。
　　戚飞白的语气多有夸张，出馊主意是其一，哄方不言开心是其二。
　　方不言的应声则带着种疲惫的瘪蔫，是精神上的疲惫，显然被贺钺的不辞而别伤得不轻。
　　然后是温跃的阻拦声，听起来很正气凛然……
　　“CUT！好，可以，过！”伯乐导演基本满意，挥挥手示意继续。
　　再之后就是贺钺现身惊呆众人了。
　　趁调整摄影机，跟妆师们纷纷冲过来补妆，贺辰旸借着雯雯让他侧过脸去的时机，偷瞥那头一眼，想看看许成蹊脸上的表情。
　　奈何许成蹊背对着他，好像在跟白闵说话，他啥也没能看见。
　　算了，死就死吧，大不了再继续NG。
　　他牙一咬心一横，冲伯乐导演示意就位，等待那声开拍。
　　“Action！”
　　贺辰旸闪身从墙角出来，脚步极轻地朝三人走去，这个镜头他记得导演说的是拉全景，要把他的脚也拍进去，所以他特意对步伐有所控制。走近几步，近得双方只剩三四米距离之时，那头三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抬头朝他望来。
　　错愕、诧异、茫然的三张脸，与剧本中一一对应。
　　许成蹊的状态的确恢复得还可以。
　　他刚想到这儿，突然发现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剧本中明明写的是戚飞白拿着环扣，意图给贺钺套上，但没成功……为什么现在环扣会套在温跃的两只手腕上？
　　他整个人都有点懵，不及反应，那头的白闵已与狄颜对视一眼，嗷的扑将过来。狄颜手腕上的环扣来不及拆，直接举起两手往他身后一环，把环扣从他脑袋顶上套了下去。
　　贺辰旸：“？？？”
　　这到底是在拍戏还是在整他？
　　导演刚才有喊action吧？？？
　　他精神恍惚地被副CP两人压住，也不敢反抗，生怕是什么临时调整的剧情，他一乱动，一条白拍。
　　好半晌，伯乐导演才憋着笑叫道：“CUT！过！”
　　贺辰旸发型微乱，怔愣地被狄颜摁着坐到一块石头上，满脑袋问号。
　　“果然这样拍比较好。”伯乐导演冲许成蹊竖起根大拇指：“有反差，有趣味。”
　　许成蹊嘿嘿笑，遂即冲一头雾水的贺辰旸解释道：“改了点儿环扣的情节，我提议说贺钺不知道其余三人在打什么鬼主意，那我们也先瞒着你，让你面对突变猝不及防，这样演出来更贴切些。”
　　贺辰旸无话可说。
　　面对那一瞬间突变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思索如果是贺钺，会对扑过来的两位同伴怎么处理，所有反应，都是他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伯乐导演想要的，可能也正是这种战斗力天花板不敢反抗的反差场面。
　　“小旸这个下意识的格斗架拉的可真漂亮。”伯乐导演还在那头对着屏幕感叹：“看看，多标准，全身都在防御范围内，结果最后还不是被摁住了，啧啧，真有意思。”
　　贺辰旸：“……”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接下来是个对他被弄乱的发型的特写，镜头渐渐拉远，进入四人对戏环节。
　　到这儿就跟原剧本一致了，主要是贺钺解释自己短暂离开的原因，以及告知从叛离的贺家人那儿掌握到的信息。而方不言则表示，想陪他一起找到归山的路，并且会尊重他的所有决定，只希望离别时能好好告个别。
　　拍摄得很顺利。
　　四人互相之间坐得很近，贺辰旸时不时就观察一下许成蹊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已经稳住了，至少在镜头前很稳。
　　这场戏其实相当于是方不言的妥协，说出那些话，也并不是想要得到贺钺的什么回应，只是无数无奈叠加在一起，酿就的结局。
　　所以演员需要表现出来的，是台词与表情的分裂。台词在妥协，表情却在不舍，同时还得佯装出一种豁达。
　　怎么在耽改剧当中控制自己的感情比重，很难。
　　也不怪伯乐导演不想将就这几场戏。
　　这几场戏，是方不言一步一步，无声的内心告白，却在这个基础上，不能让演员表现出丁点的爱情。
　　演不好，毁全剧；演得好，能封神。
　　万幸许成蹊扛住了。
　　说不上能封神，但他把导演提出的所有要求，通过牢靠的记忆和细腻的模仿，做得非常到位。
　　其他人或许看不懂，伯乐导演却看得很清楚。通过这些时日的努力，这几场戏，许成蹊把自己的演戏方式，彻头彻尾的换成了另一种。
　　如果说他之前用的是偏体验派的表演方式，秉持着“我就是方不言”的理念，那么现在的他，心中明确的就是——“我在演方不言”。
　　表演派系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要切实改变很难，尤其是在遇到瓶颈的时候，还能向着好的方向改变。
　　伯乐导演望着屏幕当中对视的两人，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奇谲》能遇到你们，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