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个人》爇之

26、自来熟的“熟人”

　　老菜场经过一番改造，把家禽区单单迁出去了。
　　我们家比较喜欢吃鸡肉，购买习惯，都是现场宰杀，肉食新鲜。
　　但，老菜场改造后，散了一半的烟火气，布局调整，再去买菜，因为找家禽区，我在好心人的指引下骑车跑到最南边靠近马路边的桥下面，那里单独隔了一个小院子，卖家禽的摊位就在桥下面一字单边排开。
　　我不喜欢家禽区，常常是又臭又腥，场面也比较暴烈。这应该是我的假慈悲了，一边想着太残忍，一边还要购买，生活，确实离开不了鸡鱼肉蛋。
　　第一次去的那天，是去年的暴雨天气，我是在暴雨的间歇时赶紧跑去买菜。站在桥下望着天空，我能明显感觉到黑云，很黑很大的云头，像浓烟一样从东南角往西北角翻滚——
　　“来看看，需要什么，母鸡公鸡都有，鸭子、鹅也有——”
　　“吃点什么？来，来看看！”
　　我还没把车子停好，就引来两三个老阿姨招呼，而且语气倍感殷切，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好似，去了谁家就要得罪其他家一样，我的一贯做法是不出声，走着看吧，我随意把自己车子停在靠大门边，我不喜欢里面的味道就没想着往里走——
　　“老板娘吃什么来看看！”第二个摊位的阿姨，矮矮的瘦瘦的，穿着黑色的防水围裙和黑色的雨鞋，戴着黄色长臂手套，她的防护装备上，还残留着骨头渣和血渍，但依然遮挡不住她招揽顾客的热情，连她那随意揽起的贴脖子马尾小辫子都开始在背上左右来回摩擦，我刚想过去，但突然——
　　“来！来！我认识你，你常在我这里买鸡肉，是我的老顾客，搬到这里你是第一次找来吧，我就在门口第一家，你下次来一看就看到了~”突然，第一家老板娘突然很冷静很熟悉的样子跟我打招呼，她的个头高高的，骨架宽大，带着杀气霸气，而且，好似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我当熟人——
　　“哪有你这样的，上门的顾客也抢！就你一家卖鸡嘛！！”旁边的瘦阿姨爆发了，手点着第一家老板娘的鼻子喊；
　　“来，你喊什么——”第一家老板娘人高马大，直接向前两步，低着头瞪着对方，对方气势败下阵来，弄得我好尴尬；
　　“吃点什么？想红烧还是煨汤？”我走向第一家的摊位前，权当我们是老熟人吧，或许，是大姐小妹来菜场了，我们的样貌很像，或许她把我认成了她们中的某一个；
　　“红烧。”
　　“二斤左右的够吗？”她扒拉着鸡笼，找了个公鸡，其实，我哪里知道够不够，多的话就多吃两顿，少的话就吃一顿，这个无所谓的，所以，两斤也可以，我点点头；
　　她娴熟地折了鸡翅膀放在电子秤上，然后剪下一个指甲作为标志，送到了西边专门的宰杀区。这时，我才开始仔细打量她，她的头发不长，挨着脖子，但烫得卷卷的，她的脸是宽大的国字脸，眼睛大大的，眉毛粗粗的，鼻子也又挺又大，嘴唇厚厚的，嘴巴大大的，而且，脸色黄黄的。她或许觉得自己常态就是这样，但其实她的常态让人害怕，像社会上的大姐大一样。她的围裙装备跟隔壁的矮个子阿姨几乎一样，只是，她体型穿出来就特别强壮。
　　我付了钱站在旁边等，门口右边的泡沫箱里蹲着两只绿头鸭子，四周散着菜叶子。这位老板招呼到我后，又继续往门口张望，她的眼睛很有能力，像带着两把刀，但凡进院子想买家禽的，她会用眼睛把你“绑架”来，实在不行，她会以“好友熟人”的身份“招呼”你来，你很难拒绝她。
　　果真，不过十分钟，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买菜不想费事折腾，她又招呼来三个，然后，来来往往地送鸡子宰杀，拿鸡子回来，傲视整个院子里的卖家！
　　“煨汤还是红烧？”我的公鸡杀好了，她取回来，问我怎么吃，好给我剁；
　　“红烧。块头剁得小一点！”我喜欢红烧，那样才有味。
　　她一边收拾着一边迅速地剁着，眼睛仍旧盯着门口，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要求剁块，还是小块，耽误了她做生意了。剁好，装好，放好，望着头顶慢慢暗下去，我骑着车子飞也似地往家赶去。打此以后，我就真的成了她的熟人，买鸡必然找她。
　　去年年前一次买鸡，居然发现家禽区已无活家禽，都是宰杀好的，光溜溜地摆着，我很好奇，上前问才知道，因为卫生问题，这里不许宰杀活家禽了。好在，她的鸡笼里还有几只活的，我随便挑了只，宰杀好付了钱就走了。问过什么时候恢复活家禽，她气愤地摇摇头说这回是真的要罚钱的，抓到一次伐六千，这么厉害的老板娘，居然显得无可奈何。自那以后，我便不想着去菜场买鸡了。
　　年后的今天，我又去菜场。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多了，人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骑车去南边的家禽区看看，没想到，到那一看，又恢复活家禽了，我自然要买一只公鸡炒炒。
　　这回，我们真是熟人了，她见到我笑了下，没有什么紧迫感，自然地相信我肯定找她。她的门前，还有两个老阿姨，这微微下雨的天气，又临近中午，菜场基本没事，她们应该在聊天。我选好公鸡，她称好后递给身后的一个阿姨，那个阿姨便提着鸡到里面宰杀。
　　我照例站在门口，门口，两个网袋子，一个袋子里是白色的鹅毛，一个袋子里是鸭毛和鸡毛吧，都湿哒哒的。站在门口的那个陌生的阿姨见老板娘有顾客要忙，就掏出一张二十一张十元的纸钞递给她，她眼睛看向我，带着不好意思，其实我开始并不知道实情，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或许，掏钱的那个阿姨也是买鸡子的。
　　“你还去那边？”老板娘用手指指东南方向；
　　“不去了，今天收好了，要回去了，改天再去。”这个给钱的老阿姨顺手提走门口的编织袋，走到大架子电动车旁，把踏板上的蛇皮袋提下来，打开口，把这两个编织袋的鹅毛鸭毛放进去，然后系好袋子，放好，穿山蓝黑色雨衣，戴上头盔，摆摆手，便离开了。
　　“她是收垃圾的？”我随口好奇一问；
　　“嗯——”老板娘否决我的猜想，然后小声地说，“她是专门收鹅毛跟鸭毛的。”
　　“这个东西脏兮兮的也有人收？收了干嘛？”我惊讶地张着嘴，不可思议；
　　“嗯，她一直收这些，收了卖给羽绒服厂啊，做羽绒服啊！”她见我好奇，就耐心笑着解释，兴许这也算商业机密，她还带着小心翼翼，也兴许是我看到她拿了钱，她不好意思瞒着......
　　“羽绒服厂的羽绒还有这么收来的？羽绒服的羽绒都是按克卖的啊！”我诧异啊，心里又觉得不得劲，自己在菜市场最嫌弃的东西竟能摇身一变，还要你花高价买来乐呵呵地穿在身上。
　　“我还以为你们需要处理这些垃圾，给他们钱当处理费呢。”
　　“嗯，不是，她给我们钱，一只鸭子的毛是几块钱，一只鹅的毛就贵了，是三十呢！”
　　我立刻又炸裂了，我一个朋友从老家带了两只大白鹅，送到菜场宰杀，一只鹅还给人十块钱的加工费呢。我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惊叹着生意人的生意经，闭塞的脑子因这些有趣的点慢慢打开，带着这个有趣的事情，我回去的路上都觉得很有收获，我一定要讲给孩子和她爸爸听，让他们也长见识。
　　以前，我觉得这个老板娘很霸道，现在觉得，她还有点磊落。前后想想，人家不就是光明正大地“强”与你做熟人朋友，又理直气壮地把你处成老主顾，最后，虽被我“卡点”了，却也是光明正大地告诉她的“外快”方式，也没有丝毫的隐晦，反而显得很得意和满足。
　　嗯，最后，赞叹下：她真是一位手法非常“漂亮”的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