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个人》爇之

24、蜂蜜

　　挖起一勺蜂蜜，它总是丝连不断沿着蜜丝往下灌注——大部分的蜂蜜是都要被拽回瓶内的。
　　我有一个女性老朋友，个头有一米八二高，是个标准的运动员出身，也是名校毕业。她是一个极其心直口快的人，她的性格，是她的特点，也是她人际交往致命的缺点。与她相处，我早已习惯被她走心的话扎心，甚至，每次与她一起玩，我都提前暗示自己：她肯定会说一些论断，一些不注重场合的话，但是，我不能跟她急，因为她没有恶意，甚至是位对我掏心掏肺的人，她的机灵，我也能看到，也能包容。
　　“我就跟我们家姑娘说，以后，上大学也罢上班也罢，个子矮的人是一定不能相处的，不长个子的人长的都是他妈的心眼！不能处！！”她的声音尖利，振振有词，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过百的我，坐在她的对面，虽然早就做好心里建树，奶奶的，谁料到她这上来就是“一棍子打死”的人身攻击啊！我的脸，慢慢就挂不住了，像黑白奶牛色一样，冷暖交织着，我真想哼一声让她别咋呼咋呼，但，我这良好的心态还是让我平静了下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又直言直语不顾场合，突然尴尬愧疚一笑，带着些许自责看着我，“哎呀！我说的都是我工作中遇到的人，妈的，个子也就到我腰满脑子心眼，我们是弄不过他们的，我们在明处，他们明暗都行......”
　　我否定过她的论断，即使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是否定的，因为你总不能把小个子都定义成那种人吧。
　　这个论断已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窗外的香樟树，一年生长，一年修剪，像大火柴头一样活得索然，但，每年，它那拦脖子截断的切面四周，都会密密挨挨地像生青豆芽菜一样钻出芽，然后你挺胸我昂头地往上攀爬，几场春雨，小水桶粗的树干顶便撑开了一把绿绒伞。哦，来年，还要再被修剪秃噜。
　　有什么办法，它的活法就是如此啊。
　　暖气熏人，红毯耀眼，宾客汇集，谈吐雅致，鲜花添彩，琴声悠扬......
　　“这个红薯好吃呢，不大不小，一人一个，就着汤吃吃，调节调节挺好的！”她是我们认识的一位长辈，很热心的长辈，拥有非常不错的退休工资和一定的社会地位，单论人脉，应该是哪哪都通的那种；
　　“看着不错呢，”旁边女性朋友接了一句；
　　“嗯，你要喜欢我给你们拿点带回去吃！我家冰箱里都是！”这位阿姨很热情，也确实是真心的大方，她热情的眼神几乎惠及了周边我们几个，但我们都连连摆手拒绝，表示把联系方式发我们，我们自己买就行；
　　“嗯，你们想要什么我都有熟人，过年礼品啊什么的——”阿姨很热情，也很开心；
　　“噢，最近公司采买过年礼，以后可以问问你！”我几乎是客套地说，无心地说；
　　“哎呀，我把你给忘记了！你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公司还是要比价的——”我客观地说，“比如最近拿的一千克包装的熏蒸，——你朋友那边报价是多少？”
　　“这个价格也就四十五！”
　　“噢，差不多，公司采买是四十三。价格没什么优势。”我平静地否决了她的货源；
　　“嗯！我这边是一手货源，我能给你压价，但是每份过我的手我要加点价格——”她很自然地暗示我，然后朝我搓着短短的手指，我尴尬地笑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弄点小钱，给孩子们吃吃玩玩！”
　　“确实没有价格优势，这个操作不了。”我很后悔自己询问这些，很庆幸，我理性地斩断了这个事情，我不喜欢这样，转念，又庆幸，与她相处，一来一往，我从不欠她人情，孩子们去，有被照顾，我们必购礼馈赠。
　　短短的几句聊天，将我的心情扰乱，情绪压低。或许，是因为不止一次遭受如此的心情吧。她的确是一位很热情很热情的人，但活得如瓶子里的蜂蜜，看着是甜的，尝起来也是甜的，但是，勺头舀出蜂蜜时，大部分的蜂蜜都回流到了瓶子里。
　　她总是表现得很精明，但屡屡，又自己拆穿自己。
　　“哎呀，上回才好看呢，你看到吗？噢，上回你们忙都没去，孩子们去了，哎呀，其实你们去多好，座位都坐得下，还空好多呢！”呵，多讽刺，我的心一阵阵地翻滚，刚才还可忍耐包容，此刻，只觉得她活得确实很可悲，因为熟悉，因为上次酒店一客餐标很贵，她便找了我们最亲近的人给我们暗示，我们不想参与，但又碍于关系，便让孩子带着红包去了，而今，又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我尴尬地笑着，不多说什么。
　　耳朵再怎么喧闹，那几分钟，我的世界都静得可怕。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面那位直脾气朋友说的话，好似，这也是一个验证，阿姨确实矮矮的，一副很精明的样子——高个子朋友所提到的那个情况，现实中也是存在的。像一个猜想得到印证一般，我笑了，而后又叹气——但最终，又去理解了她：蜜蜂酿造蜂蜜，从未想过主动惠及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