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后悔了》莫卿歌

8、共识

　　衣照雪没有向家人掩盖自己要去见太子这个事情，但是衣家的其余人也没有问，他们本来也不过多干涉衣照雪平日里的行动，倒是衣皓，在知道后问过妹妹一句需不需要自己陪，被拒绝后也没有坚持。

　　衣皓只是走之前问了一句：“你们在哪里见面？”，等衣照雪说珍宝阁的时候，他的神情闪过一丝恍然，点了点头，说：“带着阿碧。”

　　他刚一说完，衣照雪凑了过去，眨了眨眼：“阿兄，你在担心我吗？”

　　衣皓沉默了一瞬，看着妹妹泛着红晕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在她捂住脸抱怨“别戳了要戳出坑”的时候笑了好几声，这才离开了院子。

　　珍宝阁，也叫明珠阁，顾名思义，是专门售卖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还有名贵书画等东西的银楼。除却一楼外，珍宝阁的二楼还有各种“包间”专门用来接待贵族子弟，有不少好友们小小的聚会都会安排在那里，据说在它背后好像还有皇家的人，不管怎么样，珍宝阁确实的京都默认的一处社交场所。

　　衣照雪其实很少来这里，她的物质欲望一直处于一种两极状态，大部分时间对于衣物这些装扮都是低需求，但要是阿碧给她画上全妆，梳好发型，她突然就会开始好华服、好珠宝——直到洗净妆容，就又会恢复到往日的状态。但总的来说，比起服饰珠宝，一顿美食可能更吸引她。

　　徐婉秋、衣皓甚至是衣观来珍宝阁的频率都比衣照雪要高，但衣照雪刚刚一踏入珍宝阁，一位挽着鬓发的娘子眼前一亮，莲步轻移走到衣照雪面前行礼：“衣娘子，请跟我来，贵客正在楼上等候。”

　　甚至还没有摘下帷帽的衣照雪有点奇怪地看了这位画着淡妆，姿容艳丽的娘子，困惑了几秒自己的脸挡得这么严实竟然被这位陌生的娘子一眼看出来。但很快她便抽离了目光，不再分出太多的注意：“走吧。”

　　这位娘子屏息凝神，带着衣照雪在二楼绕过几处盆景，最后站在一个门上绘着君子兰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随即便退后一步，对着衣照雪微笑示意一下。看着她按在门上推开门的时候，这位娘子便快速后退，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

　　神情明秀的美男子长身玉立，举起茶壶，倒上一杯茶汤：“请坐，这个名叫椅子的事物倒是真的很方便。”

　　衣照雪摘下帷帽，随手放在了一边，坐到了对面，低头一看，自己杯子里的不是茶汤，而是甜水。

　　“濯缨说过，你不喜欢茶汤。”谢明庭解释了一句，他今天穿的是和那天的常服不一样，是一件藏蓝色的衣服，越发显得他姿容美，如玉一般。

　　衣照雪点了点头，她用手背碰了碰茶杯：“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谢明庭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单刀直入般的对话方式，本来还在心底打了不少草稿的太子一瞬间顿住，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作为开头。

　　但在衣照雪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他迅速恢复过来，露出一个在她看来格外标准的笑容：“娘子觉得呢？”

　　他反手将问题抛给了衣照雪，他看到这位格外危险的娘子浑不在意一样笑了笑：“左不过是关于我们的婚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又是一个直接的回答，谢明庭端起茶汤的手停了一下，他没有喝下第一口，反而是放回桌子上，认真看着衣照雪。

　　不得不说，单纯从品貌来讲，谢明庭不愧自己的美名，确实是一位世无其二的美男子，如果换一个人被他这样专注地凝视，只怕早就心神俱乱。

　　“衣家娘子，你嫁入东宫之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谢明庭垂下眼：“那我现在想问你，等到几年形势稳固后，你愿意与我和离吗？”

　　这个词，让衣照雪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像是奇异般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和离？”

　　她双手交叉：“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像个花瓶一样养于东宫，为什么会想要和离呢？”

　　是啊？为什么要和离呢？

　　谢明庭的目光恍惚了一阵，他仿佛回到了自己阿娘弥留之际，美丽的、尊贵的宫装丽人瘦得仿佛就剩下一把骨头，往日里看都不多看自己一样的阿娘终于对自己慈爱起来，可谢明庭没有欢喜，只觉得悲凉。

　　曾经才华横溢，被这九重深宫锁住的阿娘啊，对阿耶毫无爱意，最后郁郁寡欢而终的阿娘啊。

　　在阿娘离世后，谢明庭在三清殿为她祈福，在心底暗暗发誓——

　　他会珍惜自己的妻子，他一定会和一个与他情投意合的人相伴。他不会强求他人，他绝不重蹈覆辙。

　　“这是我的一个承诺。”最终，谢明庭只是这样说，“毕竟，我们都对彼此无意，不是吗？就像你一样，衣娘子，我也想娶一位合我心意的太子妃。”

　　“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衣娘子。”

　　衣照雪眨了眨眼，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笑了笑，移开目光道：“你说得对。但是太子殿下，你是觉得，几年后，你就可以掌控局面，毫无波澜顺利地解决我们之间的婚姻吗？”

　　她向后微微一靠：“太子殿下，那你为什么不在现在对圣人说你对婚事的不满意，是因为不想吗？”

　　谢明庭淡淡道：“你可以这样想，但事实上，对你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衣娘子。”

　　衣照雪依旧垂着眼，表情毫无变化，冷冷地听着他的话：“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只能由你控制，我并不能相信你，太子殿下。”

　　她的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把扇子：“但是我现在还有一条路选，请圣人给我一封敕书，让我带发出家。”

　　太子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他的表情略有意动，思考了一会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衣娘子，你现在提议出家，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明庭自己大概也没有发现，他说的话很诚恳：“阿耶会心生恼怒，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做，可以在我们婚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运作让你可以做女冠，无论是和离抑或是出家，我都会请阿耶为你封爵。”

　　衣照雪终于抬起眼看他，看着他的目光也有了变化，她托起下巴：“虽然殿下大部分还是为了自己考虑，但你也确实也想过我的处境，我现在能明白阿兄对你评价和旁人不一样的一部分原因了。”

　　她松开了扇子：“好吧，我姑且暂时相信你，太子殿下。你的提议我答应了，希望你能够信守承诺。”

　　在说完这句话后，衣照雪对着谢明庭展颜一笑，谢明庭也不由笑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

　　这个时候，谢明庭发现，衣家娘子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再是冷而无情了，反而多了一点兴趣，甚至还发着光。他轻轻咳嗽一声，委婉地说：“衣娘子姿容绝代，不似凡间人，但我确实……”

　　还没等他说完，衣照雪看着他的目光已经转变为平静中带着一点鄙夷：“你想太多了，太子殿下，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过于自信？”

　　被讽刺自作多情的太子脸红都没有红，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政客的必备修养，他轻轻一笑：“只是难免会想太多，让衣娘子见笑了。”

　　衣照雪嗤笑一声，站起身：“说完了？就这些？阿碧还在楼下等我呢。”

　　谢明庭看着站起来的女郎，越发觉得她像是琼枝玉树、天上仙人，他胸口的脏器一瞬间跳得有些太快，这让太子沉默了一下，突然说：“没有人和我说这些。”

　　“没有会和我，我的缺点，我是没有缺憾的。”

　　太子高高在上、太子完美无缺、太子绝无错误。

　　衣照雪却只是微微挑眉，她没有回答话，也没有什么情绪反应，仿佛只是听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一样，走到门口推开了屋门：“要一起离开吗？”

　　谢明庭这个时候也感觉自己刚才鬼使神差一样，他自嘲一样笑了笑这才站了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如蒙不弃，衣娘子，请。”

　　阿碧站在楼下静静等待，就像一尊仕女像一般，那位领着衣照雪上楼的艳丽娘子端着一杯牛乳茶递给她。阿碧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接过来。

　　艳丽娘子目露无奈，张开口刚要劝说一句，但下一秒，有脚步踩在木楼梯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她下意识抬头，便看见那位俊美的郎君扶着衣娘子，慢慢走下楼。

　　“我又不是走不稳路。”

　　她听到了衣娘子的抱怨声，那位郎君便松开了手，但还是护着她直到脚踏实地踩在地上，才移开了手臂。

　　“娘子。”阿碧喜笑颜开，迎了上去，刚才静默如同壁画一样的侍女一瞬间容光焕发，她挽住自己娘子的手臂，看也没看站在她身边的俊美郎君。而谢明庭也没有在意，或者说除了衣照雪以外的人他都不怎么在意，他踱步走到了柜台前，指着一柄发梳：“这个构思倒是精巧。”

　　衣照雪匆匆瞥了一眼：“我有一柄一样的。”

　　谢明庭“嗯”了一声，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带着各自的侍从走出了珍宝阁，到了门口，两个人互相挥了挥手道别。但是在临走前，谢明庭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来拿出一个锦盒递到了衣照雪面前。他什么也没有说，衣照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抓住了盒子，这一次谢明庭转过身，真的离开了。

　　衣照雪颠了下手里的锦盒，递给了身边的阿碧，她一边递一边无意识环顾一圈，直到扫到珍宝阁左边较远的地方，她的目光突然定格了。

　　一位身着锦衣，容貌俊朗，气质沉凝的年轻郎君站在那里——但这些并不是让衣照雪留意他的重点，衣照雪之所以会注意他，是因为他的长相有点眼熟。

　　“娘子？”阿碧留意到了自家娘子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不过几个呼吸，她便想起了对方是身份，附耳道：“三皇子。”

　　衣照雪面露恍然，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他来珍宝阁是做什么？”，衣照雪是有一点好奇，但这点好奇还不足以支持她去打听，可就在几个呼吸间，那位三皇子竟然逆着人群，走到了她面前，拱手行礼。

　　“之前在报国寺，多有冒犯，还望娘子见谅。”

　　他的声音低而冷，身姿挺拔，站在衣照雪面前高得像是能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他的眼睛也是冷的，看着人的眼神格外漠然且无情，就像是剑折射出的寒光。

　　衣照雪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垂着眼说：“不过是一些小事，我已经忘记了。”

　　三皇子便也点头，继续客套了几句，拱手告辞，不再打扰。

　　“这位三皇子，倒是很有礼数。”在对方走远后，阿碧站在她身边，带着笑说了这么一句话。

　　衣照雪点了点头，便把三皇子抛在脑后：“我们回家吧。”

　　离开后的衣照雪没有看到，本应走远的三皇子又折返回来，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衣照雪刚才站立的地方，本来漠然的目光变得深邃且锐利。

　　三皇子——谢从云在心里一遍遍勾勒着衣照雪的音容笑貌，只觉得手脚酥麻，可一转念又想到衣照雪是为了谁出现在这里，又觉得无比愤恨。

　　太子和她说了什么呢？他们刚才道别的时候互相挥了挥手，是不是已经对彼此有意了？

　　这个猜测让谢从云心中木木地发疼，可他只能在暗地里窥探，毕竟他又有什么立场呢？衣照雪是他未来的长嫂，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但是，没关系。

　　谢从云冷冷想——太子妃永远都会是太子妃，但太子，却是可以换的！

　　想到这里，谢从云的目光再度恢复往日的冷淡，他转过身，身影没入人群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参加过几次规模不小的宴会，在京都这群无利不起早的人面前亮个相，又和太子订下约定后，衣照雪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规律，窝在东厢房里不出门。奇怪的是，宫中也一直没有派嬷嬷来教导衣照雪，她也乐得清闲，躲进小楼成一统。衣家人仿佛也忘记了赐婚的事情，一家人每天还是其乐融融的。

　　直到圣人传话，打破了宁静。

　　圣人想要见衣照雪，命她明日入宫。

　　谢从云：挖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