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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示好 ...

  •   徐婉秋坐在正厅,这位一向温婉的夫人脸上难得没有笑意,她坐在正位与下首的贵妇人遥遥相对。

      贵妇人的外表与衣明珠很相似,但大概因为常年肃穆着脸,贵妇人尚且细腻的脸上竟然已经可以看到眉心的竖痕,簪钗不动,就连衣物都仿佛没有一个多余的褶皱,就像是壁画里走出来一样。

      正厅里寂静无声,气氛凝滞,垂手站在一旁侍立的小童与侍女感觉呼吸困难,明明厅里放着冰块,无比凉爽,可曾经见识过夫人与镇国公夫人剑拔弩张模样的侍女只觉得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两个人现在什么也不说,反而更让人战战兢兢。

      这对妯娌都不掩饰对彼此的恶意,镇国公夫人甚至从落座后都一句话都不讲,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位贤淑有礼,八面玲珑的当家主母身上。可能是因为,她们彼此比谁都清楚,她们之间绝无可能缔结友好的关系——哪怕只是虚假的。

      唯一能称得上默契的,徐婉秋哪怕一句话都不肯说,却也没有端茶送客,她知道,自己这位长嫂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那个让人开口的人没有来。

      就在侍女头上的汗珠马上要滴落到地上的地上,厅外传来侍从刻意抬高的声音:“娘子,夫人已在中堂等候多时了!”

      徐婉秋的脸上几乎是无意识浮现出了笑容,坐在下首的贵妇人面色却更冷了,她的眼里像是淬冰一样,恨恨看着徐婉秋,就像看什么仇敌一样。

      直到轻盈的脚步变得清晰,贵妇人脸上带着阴郁的神色一扫而空,几近迫切一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白日初照一样的女郎背着光走入中堂,从容行礼,神姿高彻,不似凡俗。

      等到衣照雪直起身的时候,无论是她还是徐婉秋,母女俩极为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镇国公夫人,脸上写着一句话——你现在可以说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镇国公夫人,琅琊王氏的王珍端起了牛乳茶:“我听说,昨日在赏花宴上,萧家与王家发生了一点口角?不巧,我正好知道一些。”

      没有人接话,王珍也不尴尬,只是端着茶杯,任由衣家母子打量自己。

      徐婉秋没看出个所以然,收回目光转而极为奇怪地看了眼自己女儿——你伯母是不是失心疯了?她说这些做什么?衣照雪回了一个目光——没关系,让我问问。

      对自己这位伯母性格有些许了解的衣照雪选择直接发问:“伯娘今日拜访,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如果我说,是为了示好呢?”王珍说出一句出乎所料的话。

      衣照雪的目光更加惊讶了,她看着这位高傲了一辈子了伯母,微微瞪大眼珠。这位出身世家的贵女哪怕面对自己丈夫的时候也是毫不示弱,哪怕是为了自己子女也是如此,她一时间想不到会出于什么这位伯母会说出示好这种词语。

      王珍看着衣照雪的目光却柔和下来,她向后一靠——靠在了衣照雪所说的名为椅子的家具上:“至少对你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怎么?你们莫不是怕了?”

      这句激将法对衣照雪没用,可对徐婉秋却十分有效,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衣照雪一听这句话,就自知肯定拦不住阿娘了,暗叹口气,随后也放弃把控局面,默不作声准备听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伯母要说什么。在这之前,衣照雪看了眼自己母亲的替身侍女,对方会意点头,带着所有仆从离开了中堂。

      “王氏想要把我那位外甥女嫁给三皇子。”王珍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就把消息丢了出来,“萧家似乎知道了这件事,前几日故意询问王氏的族长,汝家有好女,他愿替长子相求。”

      她说完后,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衣照雪,放下茶杯站起身,抚平帔子,微微侧头冷冷看着徐婉秋:“徐婉秋,你比我好运,希望你能一直抓住你的好运,别因为你的无知而让它流失掉!”

      说完后,王珍没有再看徐婉秋的表情,最后复杂地看了眼尚且沉思的衣照雪,那种目光就像是小孩子看着天上的月亮一样,她挣扎地只看了这最后一眼,径自离开了。

      她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让人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衣照雪回过神慢慢地说:“大伯娘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倒是一点也没变?”

      徐婉秋冷哼一声,牛乳茶都不想喝了:“嚣张跋扈的样子,看得我心烦。”

      嘴上这么说,徐婉秋却也忍不住问:“阿琼你说,王氏莫不是想?”

      “这不很明显要押宝吗?”衣照雪打了声哈欠,“眼见荣光不复,江河日下,偏偏圣人如日中天雄才大略,怎么才能重新回到共治天下的荣光?那就只能是……自己扶持一位皇帝了。”

      “先后也是萧家所出……”

      衣照雪摇了摇头:“萧家虽然是太子的母族,但阿娘,从阿耶平日里谈到的一些事情,你也能窥见端倪,太子虽然对自己的舅舅很亲近,却不代表他亲近萧家。”

      “阿娘也知道。”徐婉秋也明白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意思:“太子毕竟是由圣人亲自教导,对于士族的态度……”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徐婉秋其实也算是世家女,但她并不留恋所谓过去的辉煌,不然她也不会和自己的阿耶闹到几近决裂的地步。她很快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三皇子的母亲淑妃,就是出身王氏。”徐婉秋回忆了一下,“多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她的闺名单字为娴,长相中别有一种英气,我当年还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表兄妹?亲上加亲?”衣照雪恍然大悟,“那王家娘子会处处为难李家娘子难不成是为了这个?”

      “是阿碧告诉你的?”徐婉秋看了眼对自己笑得格外甜的女儿,“如果是这样,大概就是了。”

      可衣照雪听完阿娘的话后,却犹豫了一会,自己却摇了摇头,否决了猜测:“那位王家娘子,心高气傲,性情傲烈,我觉得她做不出为了一个还没有定下的丈夫去欺压其余贵女的事情。”

      “她次次刁难李家娘子,我倒是觉得,没有目的,没有原因……只是她从天性里自带的对于一种……”

      说到这里,衣照雪似乎有点词穷,她想了想继续说:“低于她的弱者的蔑视。”

      这更接近一种本能的恶,徐婉秋在听过自己女儿的话后沉默了一会,突然笑起来:“算了,阿琼,你不用想太多,毕竟现在比我们更头疼的大有人在。”

      徐婉秋说得没错。

      萧家族长的府邸里,一位蓄着长须、风姿详雅,已经上了年纪的郎君背着手,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两位年轻郎君。

      “我只是一时没有嘱咐,你们竟然在长公主府里闹了起来!竟然还惹了太子不喜!”

      太子之舅,太子少保兼户部尚书萧南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怎么……!”

      “好了,大郎!”直到一位老者慢慢走出,他白发苍苍,神色却不见老态,面容看似慈爱,可眼底却暗藏冷光:“他们也没有说错,太子确实是不亲近我们萧家。”

      “这些年,就算太子很亲近你,可对我们这些大族依旧是心怀偏见。”老者说到这的时候,像是惋惜一样叹了口气,“而现在,圣人又替太子选择了一位孤臣的女儿作为太子妃的人选,可悲!可叹!”

      跪在地上的萧二郎在这个老怪物走出的时候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反而是萧大郎,他就像什么没有听到一样,笔直跪在地上。

      萧南一甩袖子:“衣观那家伙与镇国公府之间的联系早已名存实亡!根本不能给太子提供助力,圣人此举莫不是想把太子牢牢控制在手上?”

      老者——萧南之父咳嗽一声:“太子是我们萧家所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圣人巩固帝位的傀儡,大郎,你该做些什么了。”

      萧家这边各怀鬼胎,王家也不例外。自从上一次被萧南那个家伙在大庭广众下用求婚试探后,王净之父被气到暴跳如雷,只恨不能当庭给这个老小子几拳,扒下他那张虚伪的脸皮。

      而把目光放到那天下最尊贵之处,风神秀异,容貌志气极为过人的年轻郎君处理了最后几件公务后,脑子又再度浮现出衣照雪那张脸——如同神仙妃子不似凡人的美貌,和那双看向自己充满审视的目光。

      谢明庭揉了揉额角,罕见感觉到头疼。

      毫无疑问,衣照雪并不符合谢明庭对于太子妃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谢明庭需要的是一位温和娴雅、气度雍容、举止端方大度的太子妃。可衣照雪,只需要一眼,谢明庭就能看出,她是一个大麻烦,而谢明庭已经有很多麻烦事了,他不想再揽过一个麻烦了。

      “你说……阿耶为什么这么喜欢衣家娘子呢?”

      谢明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自己替身伺候的宦者,他身侧面容清俊的宦者弯着腰,沉默不语——他清楚,太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谢明庭又想起了衣皓,觉得更加头疼了:“还有濯缨,哎,他这几天看我的眼神都很古怪。”

      太子负手立于窗边,看着那常年青绿的松柏,往日里让他一见就觉得宁心的景致此时却起不到半分作用。他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可事实却是——他要与这个自己甚至感到不舒服的娘子结为夫妻,风雨同舟。

      如果阿耶定下的是一位名门闺秀,哪怕对方不符合太子的幻想,但他也能接受,唯独衣照雪……她过于奇异、过于麻烦、过于……危险。

      谢明庭的记忆力奇好,他记得衣皓过去曾经说过一件事情——

      大概是衣照雪尚且年幼的时期,解除宵禁的节日夜晚,京都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尚且年少的衣皓本来死死攥住了自己妹妹的手,可周围人突然加快了脚步,衣皓被推着走了很远,慌忙中极为恐惧地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妹妹不见了。

      妹妹不见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衣皓强自镇定,他的脑子里疯狂回转了最近京都的拐卖案件,满头冷汗的抓住了巡逻府兵,几近呕吐一样倒出了自己妹妹丢掉的事情。

      谢明庭还记得,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衣皓的眼睛微微发红,深呼吸了好几次,平稳住才说,幸好府兵发现及时,不然自己妹妹真的被拐走了。

      说谎。

      谢明庭没有告诉衣皓,他翻阅过这件事情的案宗,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衣照雪被松开手后确确实实被一个惯犯带入了巷中,那个人见衣照雪木木呆呆的样子放松了警惕,没有下药便直接想要捆住她的手脚带走。

      变故就在对方弯腰伸手想要捆住衣照雪的双脚时发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吓傻了的衣照雪突然暴起,手腕处浮现一抹寒光,这个年幼的女童拔出手腕处细窄纤长的短刀,狠狠刺穿了对方的脖颈!

      没有人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等到府兵赶到现场时,只看见倒地已经气绝的人牙子,和直愣愣站在旁边,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鲜血的女童。

      见多识广的府兵也倒吸了一口气。

      这一幕实在太过惨烈,事后也只是匆匆记载在卷宗了,如若不是太子心血来潮翻阅,还看不到这份记录。

      现在回想一下,自认为也算得上心狠手辣的太子也觉得脊背发凉——衣照雪那个时候才多大?她就能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下手?

      所以在长街被她用目光盯住的时候,太子瞬间便回想起这件事,下意识的头皮一紧。

      他喃喃自语——

      “她可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啊,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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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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