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郎君倒插门（种田）》杜重摩

81、81.六哥的前车之鉴

　　81.

　　夜里吃过晚饭，知行的腿伤便发作出来，抱着膝盖直叫哎呦。

　　来回二十多里山路走下来早已超出了小孩子的日常运动量，产生一些不良反应也是在所难免。景山提前料到结果，饭前就在灶上烧了热水，这会儿正好端出来给他热敷。

　　陆忠行在旁边收拾碗筷，招呼宝儿远着点儿油灯，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夫君和二弟身上。

　　堂屋的角落里，陆知行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双手拉着裤管，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正浸泡在热汽蒸腾的水桶里。景山蹲在他面前，不停地用湿毛巾给他热敷，时不时还要帮他按压几下紧绷的肌肉。

　　这俩人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白天还互相不对付，晚上就变成这样了。说他们是亲兄弟都还不足以形容这种氛围，更像是……亲爷俩儿？

　　忠哥儿赶紧摇摇头，甩掉天马行空的联想。

　　阿九和知行跑出去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关键是知行还是被阿九背着回来的，当时可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弟弟出了什么事。

　　结果问过之后才知，是这小子半路腿抽筋，所以景山才把他背起来赶路。这一大一小也不知道在路上聊了什么话题，总是神神秘秘，竟把他这个亲哥哥和亲夫郎都瞒得死死的。

　　陆忠行纳闷得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悄悄观察着角落里的两人，顺便还得提醒躬行不要离火太近。

　　“阿哥，俺还要！”小宝的糖瘾又犯了，晚上吃了两大块红枣糯米糕，这会儿还想再来一块。

　　忠行闻声望去，只见堂弟坐在火盆旁边冲他伸着双手，那两只小手上面分明还残留着糕点渣子，证明他刚刚才吃完一块。于是说道：“明天再吃，等会儿要睡觉啦，夜里不克化。”

　　“不嘛，俺就要！”

　　“不许吃了，听话。”小哥儿心里本来就憋着一点火气，眼看最小的弟弟也跟自己唱反调，当场沉下脸来。

　　景山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为他们兄弟二人打圆场：“宝儿乖，你是小男子汉了，应该反过来关心哥哥。蒸糕很甜是不是？那你给哥哥吃一块儿。”

　　躬行腆着小肚子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个男子汉。随后果然指着桌上剩下的蒸糕说道：“阿哥，你吃吧，宝宝不吃了。”

　　小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走过去摸摸孩子的脑门，告诉他：“哥吃饱了，咱们把它收起来明天再吃。”

　　宝儿像个机灵鬼似的，立刻又去问山山哥哥：“阿哥说他不吃了，俺能吃不？”

　　“不行，一家人要同进同退。”舒某人的理由自然是一堆接一堆，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小娃儿？

　　躬行果然被他说服，坐在凳子上乖乖让哥哥擦手，擦好了才跑到男人面前求表扬。

　　小哥儿也跟着走了过来，低头看着阿九帮二弟按摩小腿和膝盖，忙问：“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吧？邻村的张太爷就是年轻的时候走多了路，四十多岁就患了腿疾，拄了半辈子拐仗。”

　　景山回头安抚道：“他那是走南闯北的时候受了伤，没有经过妥善治疗才留下的后遗症。知行还小，恢复能力强，而且今天只是稍微走多了一点，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小哥长吁一口气，然后又提醒道，“天冷，别让他冻着。你也是，袖子抬那么高，都不知道冷么？”

　　景山冲他笑了笑，意思是他还受得住。

　　小哥儿这下没话说了，转身把碗筷带上，独自去到灶房洗碗。院里没点灯笼，黑咕隆咚的，还好灶房那边有火光。

　　一会儿等到陆忠行收拾完毕从灶房出来，知行这边也泡得差不多了。景山直接架着后者的腋下把人提起来，然后扶他回房休息，小宝则捧着油灯跑在前面。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舅子安顿妥当，他这边刚一走出卧房就被夫郎逮个正着，顿时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心里好奇。”

　　“还笑！快说，今天干什么去了？”陆忠行拉着他回到他俩的卧房，一进门就把男人按在墙上拷问道。

　　屋里事先点了油灯，光线却也不怎么明亮。男人的半张脸都罩在阴影里，只有嘴角的笑意泄露了好心情。

　　小哥原本抱着严刑逼供的心思想要好好拷问的，结果看见这张笑脸顿时软了心肠，身子往前一靠，就贴在了丈夫身上。

　　景山也明白他的心情，双手将他轻轻揽住，就这样背靠着墙壁同他解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单是他怂恿知行去买核桃仁，就连他带小舅子去赌钱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忠哥儿听后震惊得无言以对，直拿拳头痛捶他的胸口。捶了十多下方才收手，揪着他的衣领怪他做事不知轻重。

　　过去陆家虽穷，两个孩子却都是娇养的，小哥也一直教导弟弟们一定要成为正直善良的人。现在倒好，他这个刚入门的哥婿就敢带着小舅子去赌钱！

　　“知行就是个小书呆子，心思最敏感不过的，你怎么舍得把他往那种地方带？”小哥儿说着说着又举起了拳，可是却迟迟没有落下。

　　景山原本闭着眼睛任他捶打，忽然感觉不到拳头落在身上，好奇得睁开眼睛，就看见夫郎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仔细一瞅，那双丹凤眼里分明带着一点心疼和不舍。

　　人人都说孩子是哥儿的心头肉，其实丈夫也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都是疼。

　　景山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情，心中也收到了迟来的自责。且听他低声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把知行当成我以前的兄弟那样对待，确实有些过火了。”

　　陆忠行听到前面还好，听到后面却忍不住联想起了阿九的身世。他也知道自家男人来历非凡，自幼便被那个什么“船月司”当成猎人培养，定是吃过无数苦头才熬到今日。

　　这样的人，对待孩子固然严苛一些，无非也是依照经验希望对方少走弯路，此心此情无可厚非。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阿九只是让知行多走了几里山路，又教他遇到困难要懂得借助外力。就算最后带着知行赌钱，也是让他见识见识赌场的腌臜，告诫他不能贪功自傲……

　　手段或者激进了一点，至少用心是好的。

　　陆忠行盯着男人不说话，脑子里面已经完成了一波头脑风暴，心情登时平静下来。只见他重新投入自家汉子怀中，把脸靠在对方肩上，哀声轻叹道：“船月司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小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教你吗？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景山第一次听到夫郎主动问起自己的过去，心里咯噔一下，笑容随即敛去。

　　穿越司是个什么地方，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评价。

　　说它是个走|私珍奇物资的机构吗？好像也不绝对。

　　说它是个培养位面级演员的雇佣公司？那也太轻率了。

　　反正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就连当初跟他一起在穿越司服役的另外八位精英加起来都没能窥得它的全貌。他们只知道“父亲”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只比创世者略低一个等级。

　　不过夫郎既然问起来了，景山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给他打个预防针：“总之那不是一个好地方。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相比于父亲，哥哥们教我的时候反而更多。”

　　——四哥教他修行，六哥教他杀人，七哥教他阴谋诡计。这三个兄长和他关系最近，基本是轮流带着他执行任务，直到他坐稳了第九行者的位子才渐渐断绝了往来。

　　三位兄长的教育贯穿他的整个前半生，他们的思想也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他思想的一部分。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游荡于原始位面的单纯小鹿。

　　也许夫郎爱的始终都是失忆的阿九，而不是后来的零玖……

　　唉！

　　景山冷不丁地叹了口气，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低下脑袋把额头磕在了忠哥儿肩上。

　　两人身量有差，他这姿势光是瞧着就挺难受，陆忠行不得不耸起肩膀把他的脑袋撑住。完后奇怪道：“怎么说着说着叹起气来，是想到伤心事了吗？如果你不想提到以前的事情，那我不问就是了。”

　　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男人的哪条神经，只见景山倏然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小哥儿，冒出一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哎？”

　　“是我在穿越司见证过的一桩旧事，我慢慢说给你听。也许听完之后你就明白穿越司和穿越者是怎样的存在了。”景山说着便把夫郎拉到床边，不由分说就把小哥儿按坐在了床上。

　　陆忠行自是满头问号，不过倒也听话地坐了下来，拉过旁边的枕头搭在腿上，示意他可以开讲了。

　　景山挠着头发在原地打转，表情显出一丝犹豫不决。纠结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的拉过凳子坐到夫郎面前，清清嗓子开始讲述：“你就把它当成睡前故事，不要多想知道吗？咳……这件事情是我六哥的亲身经历，我是从父亲的秘书那里听到的。”

　　随后他便慢慢地讲述起了第六行者的往事。

　　［依照穿越司的规矩，老六的代号便是“零陆”。他的天赋异能是预知未来，所以是穿越司最厉害的先知，同时也是父亲非常倚重的儿子之一。

　　按理说，天底下没有零陆预见不到的事情。所以他给人的感觉总是稳重并且颓丧的，算是一个相当冷静自持的家伙。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人。

　　事实上，早在他出发之前他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会在这次任务中爱上那个人。但是长久以来的自负让他选择了接受那次挑战，他认为自己可以反抗所谓的天命。

　　结果他失败了。他在那个世界迅速沦陷，很快就和那个凡人组成了家庭……］

　　“后来呢？你六哥和六嫂的婚事遭到了你们父亲的反对是吗？”陆忠行听到这里，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刻痕，搁在腿上的双手也绞在了一起。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但也猜到穿越者跟凡人私定终生肯定是不合规矩的。联想到阿九和他现在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小哥心中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哥儿需要遵从爹嬷之命、媒妁之言，譬如俞宛菁和周梁伟那样的事情绝对是不能做的。要不是自己的阿爹已经离世，他当初也不可能自作主张让阿九入赘。

　　如果阿九的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然而景山却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没有，父亲没有反对他们，祂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六哥和六嫂终究不能善终。”

　　而后他便继续讲述起了那段陈年往事。

　　［零陆作为穿越司最强大的先知，在凡间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他光是买彩票、炒股、赌球就赚得盆满钵满，数月之间就成为了那个世界的投资教父。

　　他们夫妻二人过上了别人几辈子都拼搏不到的富裕生活，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年轻富豪。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六嫂逐渐发现在了丈夫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他不会衰老，再比如六哥一直没能给他一个孩子。

　　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六哥在六嫂的死亡逼迫下吐露了实情：他是穿越司的第六行者，真身永远囚禁在断妄空间，灵体不老不死，根本不是活人。

　　结果可想而知，六嫂一开始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大骂丈夫是怪物，甚至冲他开枪扫射。而零陆自然毫发无伤，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那人……］

　　“秘书伍伍的资料当中就只写到这里，后来的事情就是它口述给我的了，其中也有我参与的部分。”景山停顿了一下，看着一脸伤感的夫郎颇有几分不忍。

　　小哥儿大概猜到了零陆的结局并不美好，脸色有些苍白。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样子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前车之鉴，用于警示后人切勿重蹈覆辙，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屋子里面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小哥突然笑道：“没关系，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是人是妖。”

　　景山见他脸色好转，脆弱走到尽头反倒生出一股坚毅，心中也跟着镇定下来。于是继续往下说。

　　［零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哄得妻子与他重归于好，自那以后，他便更加珍惜这段关系，甚至想到了一个超出世界法则的计划：他要让妻子也得到永生，和他永远在一起。

　　为此，零陆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小九，也就是景山。他从后者这里得到了黑面独角兽的鹿茸，然后又从零柒那里换得了凤凰血，找到零壹炼制出了不老药。

　　六嫂服下那颗丹药之后果然停止了衰老，即使没有真正获得永生也大大增加了寿命。此后两百年的时光里，他们夫妻二人倒是没有再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可惜好景不长，凡人的思想根本不足以支撑漫长的岁月洗礼。六嫂在二百七十五岁那一年彻底崩溃，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永远看不到变化的人生轨迹，他要求丈夫还他自由，亲手了结他的生命。

　　零陆不肯杀他，他便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或是故意搅黄前者的生意，或是染上某些成瘾的东西……

　　最后一次，也就是零陆对妻子彻底失望那一次，六嫂和别人偷|情，被外出归来的零陆撞个正着。

　　后来当穿越司的兄弟们再次见到老六时，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那时景山刚刚获得“零玖”称号，第一个任务就是跟着疯掉的六哥一块儿完成的。］

　　“其实六哥从头到尾都很清醒，他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景山抬手抹了把脸，就像回忆一位自己尊敬的长辈一样，语气充满感慨。

　　陆忠行愣愣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双方沉默须臾，景山再次开口之时语气已经有了一丝颓废之意：“穿越司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正常人，我们身上都有着不得善终的诅|咒。哪怕是可以预知未来的六哥、可以无限重生的七哥，最后都是惨淡收场。我和你……”

　　“不会，不会的！”陆忠行好似大梦初醒，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连枕头落到地上都没发觉，径直走到景山面前抱住了他的脑袋。

　　且听忠哥儿情真意切地说道：“你很正常，你比大多数人都要善良。我相信如果换成你那几个哥哥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周福龙和付家宝那些人肯定早就没命了，可你没有那么做不是吗？”

　　“……”景山僵着身体靠在夫郎怀中，整张脸埋在对方厚重的棉服里，依稀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皂荚味道，这才让他感到些许安宁。

　　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稳重乐观，今天一股脑说出这么多心灰意这的话来，惹得陆忠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早知道你担心的事情这么多，我就不该提到那个什么穿越司。”小哥这次终于把名字念对了，双手捧着丈夫的脑袋轻轻抚摸那人后颈上的发根，就像安慰小宝那样安慰着情绪低落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对于成年人来说也非常受用。

　　舒某人只哭丧了一会儿就恢复了生机，伸手勒住夫郎的腰身抬头说道：“你刚才教训得对，我不应该对孩子们使用穿越司的教育方式，长此以往说不定会把知行和躬行培养成下一个‘穿越者’。”

　　“噗……他们不会的，你也不会的，因为有我在。”

　　“确实，多亏有你。”小九长舒一口气，再次把头埋到夫郎的衣服里，“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你了，这辈子都不能放过。”

　　话音刚落，忠哥儿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自己竟被阿九打横抱起。一时羞怯上头，赶忙揽住那人的脖子，而后双双跌进床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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